暮色像一滴在水中缓缓化开的墨,正将天边最后几缕暖橘色吞噬。朴信难“啪”地合上《经典物理难题解析》,书页掀起的气流惊动了窗台上积攒的微尘。他的目光落在身旁——林叙怀维持着那个姿势已经整整一节课,指尖的粉笔在语文课本的留白处无意识地划拉着,留下断断续续的曲线,像某个未完成的谜题。
“艺术……”同桌又喃喃低语,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七次。朴信难皱起眉头,他习惯于将世界简化为可解的公式:F=ma,能量守恒,逻辑闭环。可林叙怀这种近乎执念的迷茫,像噪声干扰着他井然有序的思维场。
午休铃像救赎般响起。在林叙怀又要趴下去的前一秒,朴信难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走。”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去哪?我还没想明白叔本华那句话……”
“就是想得太多了。”
他们穿过三条被阳光晒得发白的街道,空气里漂浮着柏油和午餐摊的混合气味。最终停在一排由老厂房改造的建筑前,锈蚀的钢铁骨架与崭新的玻璃幕墙奇异共生。
“涂鸦艺术区。”朴信难推开一道沉重的铁门,“你要的答案,也许不在书里,在这里。”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斑驳的红砖墙上,喷绘的荧光色星系与机械结构的飞鸟猛烈冲撞。一个穿着工装裤的姑娘正踩着脚手架,用滚筒涂抹着一片浓郁的钴蓝色。空气里松节油和喷漆的味道辛辣刺鼻。
林叙怀怔在原地,瞳孔被满墙的色彩点亮。“这就是……艺术?”
“至少是其中一种。”朴信难踢开脚边一个空颜料罐,罐子哐当哐当地滚远,“不像你的黑板报吗?只不过换了个更大的画布。”
他忽然大步走向墙角堆放物料的地方,拿起一罐哑光黑的喷漆,又拣了罐亮黄色的。“借一下!”他朝脚手架上的姑娘喊道,没等回应,便转身在那面墙尚存的空白处动作起来。
“你干什么!”林叙怀惊呼,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喷罐嘶鸣。朴信难的手臂快速移动,动作精准得不像即兴创作。线条延伸、交错——那分明是林叙怀上学期最得意的那期黑板报《星空下的守望者》的核心图案,只是被放大、扭曲,注入了一种粗粝的力量感。
“你看,”朴信难放下喷罐,微微喘息,“你的艺术,从来不只是粉笔灰。”
林叙怀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未干的漆面,留下一点模糊的黄。“可这面墙……也许明天就被覆盖了。”
“流星不也转瞬即逝?”朴信难用袖子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漆点,“重要的是存在过,被看见过。这个过程本身,就是答案。”
两个少年在初夏午后的寂静厂房里,注视着这抹突兀而生动的色彩。阳光从天窗倾泻,将漂浮的尘埃照得宛如金粉。
第二天清晨,林叙怀破天荒地在语文课上没有打盹。当老师讲到“艺术的永恒性”时,他悄悄碰了碰同桌的手肘。朴信难转头,看见对方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一枚从旧机器上拆下的螺丝帽,此刻已被喷上了和昨天墙上同款的亮黄色,像一枚微缩的太阳。
“给你的。”林叙怀声音很轻,“回礼。”
朴信难愣了一下,接过这枚带着体温的金属零件。阳光跃过肩头,把它烫成一种温暖的、近乎灼手的金色。他没有追问关于艺术的定义,只是默默地将螺丝帽卡进铅笔盒的凹槽,那里严丝合缝,仿佛它本该属于那里。然后,他翻开了下一章的物理笔记。
放学铃声刚落,班长抱着一叠材料兴冲冲地跑来:“信难!好消息,市艺术节的策划方案全票通过了!”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评委特别赞赏‘素人涂鸦互动’那个环节,说它打破了艺术的壁垒,真实动人!”
朴信难平静地点点头,目光却越过喧闹的教室,投向窗外远方——他知道,此刻在那面他们留下印记的老墙前,一定正聚集着更多被吸引的年轻人,举起手机,或许还会有人拿起多余的喷罐,留下自己的痕迹。那个关于“如何让艺术节脱颖而出”的难题,他终于交出了一份漂亮的解答。
他的同桌永远不会知道,那个看似冲动的“偶然”午后,从目的地的选择到“恰好”出现的墙绘物料,都是这份周密策划案中精心设计的田野调研环节。而那枚如今躺在他笔盒里、象征着友谊与顿悟的彩绘螺丝帽,早在一个月前,就被朴信难在实地考察时,悄悄地放在了那面墙边最显眼的位置。
他只是在等一阵风,等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等他的朋友——也是他计划中最关键的无意识参与者——自己发现它。理性计算与热血行动,有时本就是一体的两面。而最好的帮助,或许就是让对方相信,所有的答案,都是他自己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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