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绣楼,仿佛与世隔绝的孤岛。烛火在风中摇曳,在墙上投下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如同皮影戏中缠绵悱恻的角色。
怜书能感觉到念依在她怀中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方才的惊险。她的心跳如擂鼓,与窗外的雨声交织成奇异的韵律。这一刻,所有的礼教纲常、家族责任都被抛在脑后,只剩下怀中这个真实而脆弱的人。
“大小姐...”念依轻声呢喃,声音带着哭腔,“我们这是...这是造孽啊...”
怜书轻轻抚过她的背脊,感受着单薄衣衫下凸起的脊椎骨:“若是真心相待,何来造孽之说?”她捧起念依的脸,凝视着那双含泪的眸子,“在巴黎时,我见过许多如我们一般的女子。她们相爱,相守,无关性别,只关真心。”
念依的泪水无声滑落:“可是这世道...容不下我们这样的...”
“世道会变的。”怜书坚定地说,“就算现在不容,我们也要为自己争出一片天地来。”
窗外雨声渐歇,只剩下檐滴答答作响。绣楼内烛火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念依忽然挣脱怜书的怀抱,跪坐起身,郑重其事地整理衣襟,然后向怜书行了一个大礼:“大小姐待念依恩重如山,念依无以为报,只愿来世...”
“不要说这些!”怜书急忙扶起她,“我不要来世,只要今生。不要主仆,只要...”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坚定,“只要相知相守。”
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念依的眼中不再只有敬畏和顺从,而是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情愫。她轻轻握住怜书的手,指尖微凉,却带着决然的力度。
“大小姐可知道,”念依低声说,“那日您教我认字,我第一次写出自己的名字时,哭了整整一夜。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喜悦...因为我终于不再是‘那个绣花好的丫头’,而是有了自己名字的念依。”
怜书反握住她的手:“你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丫鬟。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要珍贵。”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一个灯花。念依像是被惊醒般,忽然道:“大小姐,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李公子的人随时可能找来。”
怜书这才想起眼前的危机:“你说得对。但我们该往哪里去?”
念依从怀中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绢帕——正是那方绣着星月的手帕。她小心地展开,指着上面新绣的一行小字:“苏主编在圣母院路23号安排了安全屋,这是地址。”
怜书惊讶地看着她:“你何时...”
“那日李公子带我回府,我趁机绣下的。”念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知道大小姐一定会想办法救我。”
怜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来念依从未放弃希望,一直在暗中准备。
“可是我们如何出府?”怜书蹙眉,“李维琛必定加强了守卫。”
念依微微一笑:“大小姐可记得府中那条通往外面的密道?那日我能逃出来,就是走了那条路。”
怜书想起来了,那是儿时与玩伴捉迷藏时发现的秘密通道,早已多年不用,没想到念依竟然知道。
“你是怎么...”
“顾嬷嬷告诉我的。”念依眼中闪过一丝悲伤,“那日她冒险来救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秘密。可惜...”她哽咽了一下,“可惜为了掩护我,她被李家人抓住了。”
怜书握紧她的手:“我们一定要救出顾嬷嬷。”
两人商议已定,决定趁天色未明,雨势渐小之际,从密道离开李府。怜书吹熄烛火,借着微弱的月光,与念依手牵手走下绣楼。
雨后的庭院格外寂静,只有积水从叶片滴落的声音。两人贴着墙根阴影小心前行,每一步都轻若猫足。
就在接近密道入口时,远处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灯笼的光亮。李维琛带着大批护卫正在搜府!
“快!”怜书拉着念依闪入假山后,摸索着密道的机关。
假山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念依率先钻入,怜书紧随其后。就在假山即将合拢的瞬间,一队护卫举着灯笼走过。
“刚才好像听到这边有动静?”一个护卫疑惑地说。
“是野猫吧?这大雨天的,谁会在外头晃悠。”
声音渐远,假山完全合拢。密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怜书感到念依的手在微微发抖。
“别怕,”她轻声安慰,“这条路我小时候常走,熟悉得很。”
念依却忽然停下脚步:“大小姐,您听...”
怜书凝神细听,远处隐约传来犬吠声,而且越来越近!
“是猎犬!”念依声音发紧,“李公子动用了猎犬追踪我们!”
怜书的心沉了下去。猎犬嗅觉灵敏,很快就能找到密道入口。她们必须尽快离开!
两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加快脚步。密道狭窄潮湿,不时有蜘蛛网拂过面颊。怜书紧紧握着念依的手,生怕在黑暗中失散。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微弱的光亮。出口到了!
怜书小心推开伪装成石块的出口,外面是一条偏僻的小巷。雨已经停了,东方天际泛着鱼肚白,黎明即将到来。
“出来了!”怜书长舒一口气,伸手将念依拉出密道。
然而就在此时,巷口突然亮起数盏灯笼,李维琛带着一群护卫挡住了去路。他身边,几条猎犬正狂吠着指向她们的方向。
“真是令人感动的情谊啊。”李维琛鼓着掌,面带嘲讽,“我特意给你们独处的机会,果然不出所料。”
怜书的心沉到谷底。原来这一切都在李维琛的算计之中!
“游戏结束了。”李维琛冷冷道,“把她们拿下!”
护卫一拥而上。怜书和念依背靠背站立,绝望地看着逼近的人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急促的哨声突然响起。紧接着,巷子的另一头涌出一群人影,为首的正是苏珊耑!
“警察厅办案!闲人回避!”苏珊耑高喊着,身后跟着几个穿制服的警察。
李维琛一怔:“你们是什么人?敢管李家的闲事?”
苏珊耑亮出证件:“《女声》编辑部主编苏珊耑,奉命调查拐卖妇女一案!”她指向念依,“这位姑娘指控你非法拘禁,请配合调查!”
李维琛面色铁青:“胡说八道!她是我家的丫鬟!”
“是不是胡说,回警局再说!”苏珊耑毫不退让,“若李公子问心无愧,何必害怕调查?”
双方僵持不下,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怜书紧紧握住念依的手,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就在这时,一个 unexpected 的声音响起:“维琛,退下。”
李父在李母的搀扶下,从人群后走出。他面色凝重,目光扫过怜书和念依,最后落在李维琛身上:“还嫌不够丢人吗?”
李维琛急道:“父亲,她们...”
“闭嘴!”李父厉声打断,转向苏珊耑,“苏主编,此事是个误会。这个丫鬟既然不愿留在李家,我们自然不会强求。至于张小姐...”他看了怜书一眼,“婚事就此作罢。我们李家高攀不起。”
怜书又惊又喜,没想到李父会如此表态。但李维琛显然不服:“父亲!不能就这样...”
“我说了,退下!”李父语气威严,“难道要闹得满城风雨,让李家成为上海滩的笑柄吗?”
李维琛咬牙退后,目光阴鸷地盯着怜书,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苏珊耑见状,适时道:“既然李老先生深明大义,此事就此了结。人我带走了。”
在警察的护送下,怜书和念依跟着苏珊耑离开小巷。走出很远,怜书仍能感觉到李维琛那冰冷的目光钉在背上。
安全屋内,苏珊耑为两人倒上热茶:“暂时安全了,但李维琛不会轻易罢休。你们必须尽快离开上海。”
怜书感激地握住她的手:“珊耑,这次多亏了你。”
苏珊耑微笑:“别说这些。船票已经备好,明早去广州的客船。到了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们。”
念依忽然问:“苏主编,顾嬷嬷她...”
苏珊耑神色一黯:“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但目前还没有消息。你们先确保自身安全,顾嬷嬷的事交给我。”
这一夜格外漫长。怜书和念依挤在一张窄床上,相拥而眠。尽管前途未卜,但至少此刻,她们拥有彼此。
黎明时分,两人换上苏珊耑准备的粗布衣裳,打扮成普通村妇模样,在接应人的带领下,混在人群中向码头走去。
码头上人来人往,各式船只停泊。怜书紧紧握着念依的手,心中既忐忑又期待。新的生活就在前方,只要登上那艘船...
然而就在检票口,几个黑衣人突然拦住去路:“张小姐,请留步。”
怜书心中一惊,下意识将念依护在身后:“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黑衣人亮出证件:“警察厅的。奉命请张小姐回去问话。”
“问什么话?”怜书强作镇定,“我与李家已经解除婚约,现在是自由身。”
黑衣人冷笑:“与李家无关。有人举报张小姐通共,涉嫌危害国家安全。”
怜书如遭雷击。这分明是莫须有的罪名!定是李维琛的报复!
念依急道:“你们有证据吗?”
“证据?”黑衣人嗤笑,“回去审审就有了。带走!”
几个黑衣人上前要抓人。怜书和念依拼命挣扎,引来众人围观。
混乱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冲出,挡在怜书身前:“放开她们!”
是顾嬷嬷!她衣衫褴褛,显然吃了不少苦头,但目光依然坚定。
“嬷嬷!”怜书又惊又喜。
顾嬷嬷低声道:“老奴趁乱逃出来了。大小姐快走,这里有老奴挡着!”
黑衣人粗暴地推开顾嬷嬷:“老东西,滚开!”
怜书见状,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咬向抓住她的那只手。黑衣人吃痛松手,怜书趁机拉起念依向船上跑去。
“站住!”黑衣人在后追赶。
码头上顿时大乱。旅客们惊慌失措,四处奔逃。怜书和念依在人群中穿梭,拼命向登船口挤去。
就在即将登船的瞬间,怜书忽然听到顾嬷嬷一声惨叫。她回头望去,只见老嬷嬷被黑衣人推倒在地,头部重重撞在缆桩上,鲜血顿时涌出。
“嬷嬷!”怜书想要回去,却被念依死死拉住。
“大小姐,不能回去!”念依泪流满面,“嬷嬷拼死为我们争取机会,不能辜负她!”
怜书心如刀绞,但知道念依说得对。她最后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顾嬷嬷,咬牙转身登船。
汽笛长鸣,客船缓缓离港。怜书和念依站在船舷边,望着渐渐远去的上海滩,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们逃出来了,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念依轻轻握住怜书的手:“嬷嬷不会白死。我们要好好活着,连她的份一起。”
怜书反握住她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朝阳初升,江面上金光粼粼。客船顺流而下,驶向未知的远方。
两个女子的手紧紧交握,如同并蒂莲,在乱世中顽强地追寻着属于自己的光明。
江水滔滔,前路漫漫。但至少此刻,她们拥有彼此,拥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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