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在长江上缓缓行驶,轮机发出单调的轰鸣,与江水拍打船身的声音交织成一种奇异的韵律。怜书和念依挤在三等舱狭窄的床铺上,透过舷窗望着渐渐远去的上海滩。天际线在晨雾中模糊,如同她们不可预知的未来。
“嬷嬷她...”念依轻声开口,声音哽咽,“都是为了我们...”
怜书紧紧握住她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个仇,我一定会报。”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冰冷的决心。
念依担忧地看着她:“大小姐,李家家大势大,我们...”
“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了。”怜书打断她,目光依然望着窗外,“从今往后,我只是怜书。而你,是念依。我们是平等的。”
念依怔了怔,眼中泛起复杂的情感。她低下头,轻声道:“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怜书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我们必须改。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彻底改变身份。上海是回不去了,李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们所有的积蓄——一些银元、首饰,还有苏珊耑临走前塞给她的几张钞票。
“这些钱不够我们长久生活。”怜书清点着有限的财物,“到了广州,我必须尽快找到工作。你...”
“我可以绣花卖钱。”念依急忙说,“我的绣活还能换些银钱。”
怜书摇摇头:“太慢了。而且抛头露面地卖绣品,容易被发现。”她沉思片刻,“苏主编说广州有女子学堂,或许我可以去应聘教职。你...”
她忽然停住,注意到念依手腕上的淤青和伤痕。在逃亡的混乱中,她竟未发现念依受了这么多伤。
“这是怎么回事?”怜书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声音颤抖。
念依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怜书握得很紧。她低声道:“那日被李公子抓住时,挣扎了几下...不碍事的。”
怜书的心揪紧了。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小心地为念依处理伤口。药粉触到伤口时,念依轻轻抽气,却强忍着不出声。
“疼就说出来。”怜书柔声道,“在我面前,你不必强忍。”
念依的眼泪终于落下:“我只是...只是觉得对不起大小姐...若不是因为我...”
“又说傻话。”怜书轻轻为她包扎,“若没有你,我早已成为李家的囚徒。是我们互相拯救。”
船身忽然剧烈摇晃,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怜书警觉地起身:“我出去看看,你待在这里。”
三等舱外的走廊上,几个船员正在逐一检查船舱,似乎在搜寻什么。怜书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悄悄退回舱内。
“可能是在找我们。”她压低声音,“李维琛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念依脸色苍白:“那怎么办?”
怜书迅速思考着:“我们不能待在这里。跟我来。”
她拉着念依,悄无声息地溜出舱房,沿着狭窄的通道向船尾摸去。在巴黎时,她曾乘船游览塞纳河,对船只结构略有了解。通常船尾会有一些堆放杂物的小舱室,较少有人注意。
果然,在底层甲板的一个角落,她们找到了一个堆放清洁用具的小舱室。里面空间狭小,但足够藏身。
“暂时安全了。”怜书松了口气,“等检查过去,我们再回去。”
念依却忽然拉住她的衣袖,声音发抖:“大小姐...你看...”
怜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舱壁上有几道新鲜的抓痕,旁边还有几点暗红色的污迹——是血迹!
“这里不太对劲。”怜书警觉地将念依护在身后,“我们得离开...”
话音未落,舱门突然被从外面锁上!黑暗中,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
怜书的心猛地一沉。这是个陷阱!
煤油灯突然亮起,昏黄的光线下,一个穿着船员制服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嘴角。
“张大小姐,顾姑娘,恭候多时了。”男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李家出了大价钱,请二位回去做客呢。”
怜书将念依护在身后,强作镇定:“李维琛给你多少钱?我可以双倍给你。”
男子嗤笑:“道上混的,讲究个信誉。况且...”他意味深长地打量著两人,“李公子答应的事,你可给不了。”
怜书心中一凛,明白对方所指。李维琛必定许下了她无法兑现的承诺。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怜书突然抬脚踢翻一旁的水桶,水流顿时漫延开来。趁男子分神的瞬间,她拉起念依向门口冲去。
然而男子动作更快,一把抓住念依的手臂:“想跑?”
念依痛呼一声,怜书见状,不及多想,拔出藏在袖中的裁纸刀向男子刺去。男子没想到她会有武器,仓促间闪避,手臂被划出一道血口。
“贱人!”男子暴怒,挥刀向怜书砍来。
怜书拉着念依急退,但舱室狭小,无处可避。眼看刀锋将至,念依突然挣脱怜书的手,扑向男子!
“念依!”怜书惊叫。
混乱中,念依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抱住男子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男子吃痛惨叫,匕首哐当落地。
怜书趁机拾起匕首,指向男子:“放开她!”
男子狞笑:“倒是小看你们了。”他突然吹响口哨,尖锐的声音在舱室内回荡。
很快,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怜书心中一沉——对方还有同伙!
“从那边走!”念依突然指向舱室后方的一个通风口。她不知何时已经移开了通风口的栅栏。
怜书不及多想,与念依先后钻入通风管道。管道狭窄,只能匍匐前行。身后传来男子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撞门声。
两人在黑暗中不知爬了多久,终于看到前方透来微光。念依推开出口的栅栏,外面是轮机舱的一个偏僻角落。
“暂时安全了。”怜书喘着气,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念依却突然软倒在她怀中。怜书这才注意到,念依的衣袖已被鲜血染红——方才的混乱中,她竟被匕首划伤了!
“你受伤了!”怜书急忙检查伤口,幸好只是皮肉伤,但血流不止。
念依虚弱地笑笑:“不碍事...总算逃出来了。”
怜书撕下衣襟为念依包扎,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危急关头展现出的勇气和智慧,远超出她的想象。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通风口?”怜书问。
念依低声道:“被关在李府时,我暗中记下了府中所有的暗道密门。船只的结构...也大致相似。”
怜书心中一震。原来念依一直在默默准备,从未放弃希望。
包扎好伤口,怜书仔细打量四周。轮机舱噪音很大,反而提供了很好的掩护。但这里不宜久留,必须想办法彻底摆脱追捕。
“我们必须改变计划。”怜书沉思道,“广州不能去了。李维琛必定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
念依担忧地问:“那我们去哪里?”
怜书的目光落在轮机舱的舷窗外。江面辽阔,两岸田野平旷,偶尔可见渔舟点点。
“下一站是镇江。”怜书作出决定,“我们在那里下船,然后走陆路去南京。李维琛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去南京。”
念依有些犹豫:“可是...我们人生地不熟...”
“在巴黎时,我认识几个南京的朋友。”怜书握住她的手,“相信我,我们会安全的。”
念依凝视着她,终于点头:“我相信大小姐...相信怜书。”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怜书的名字,两人都有些怔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情愫,比友情更深,比爱情更复杂。
怜书轻轻将念依揽入怀中:“休息一会吧,到镇江还有几个时辰。我守着。”
念依依偎在她怀中,很快因疲惫和失血而昏睡过去。怜书凝视着她苍白的睡颜,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轮机轰鸣,江水滔滔。在这艘驶向未知的客船上,两个女子的命运紧紧相连。前路艰险,但至少此刻,她们拥有彼此。
怜书轻轻哼起一首法国民歌,那是母亲生前常唱的摇篮曲。怀中的念依在睡梦中露出安心的微笑,仿佛回到了最安全的港湾。
窗外,夕阳西下,江面洒满金光。客船破浪前行,载着两个勇敢的女子,驶向命运的下一章。
夜色渐深,但黎明终将到来。而这一次,她们将携手迎接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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