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周六。
絮听站在公寓客厅的窗边，看着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稳稳停下。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按照周律师起草、双方律师拉锯后最终确定的协议，谢谳拥有每周一次、每次两小时，在絮听全程陪同下于指定公共场合或絮听住所的探视权。
今天，是第一次。
他选择了在家里。这里是眠眠最熟悉、最有安全感的环境。
门铃响起，不疾不徐，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絮听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
谢谳站在门外，依旧是一身休闲打扮，但细节处透着矜贵。他手里没像往常一样拿着公文包或手机，而是提着一个看起来十分精美的、印着卡通图案的纸袋，与他冷峻的气质形成一种突兀的反差。
他的目光先是在絮听脸上停顿了一秒，然后便越过他，急切地投向屋内。
“她呢？”
“在玩拼图。”絮听侧身让他进来，语气平淡，带着主人式的疏离。
谢谳走进客厅，目光立刻锁定了地毯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眠眠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像一朵柔软的小向日葵，正低着头，专注地对付着面前那块巨大的动物拼图，小眉头微微蹙着，粉嫩的桃心唇无意识地嘟起。
似乎是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看到谢谳的瞬间，她明显瑟缩了一下，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身旁絮听的裤腿，大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一点点残留的害怕。
“眠眠，”絮听蹲下身，柔声安抚，“还记得吗？这位……谢叔叔，他今天来看看你。”
谢谳看着女儿那副明显抗拒的样子，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有点闷痛。他尽量放柔了面部表情（虽然效果有限），走上前，将手中的纸袋放在一旁，也蹲了下来，与眠眠平视。
“眠眠，你好。”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这个……送给你。”他指了指那个纸袋。
眠眠看了看纸袋，又看了看谢谳，没动，只是把絮听的裤腿抓得更紧了。
絮听在心里叹了口气，替女儿接过纸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限量版的、做工极其精致的古风娃娃，穿着华丽的汉服，眉眼如画。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这礼物挑得很用心，完全击中了小女孩的喜好。
“眠眠，看，是漂亮的娃娃。”絮听将娃娃拿出来，递到女儿面前。
眠眠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了，小孩子对美好事物的喜爱是天性。她犹豫了一下，松开了絮听的裤腿，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娃娃的裙子，眼睛里闪过一丝喜爱，但还是没敢接过去，而是抬头看了看絮听，又飞快地瞟了谢谳一眼。
谢谳看着她这想靠近又不敢的模样，心里那股闷痛感更明显了。他尝试着靠近一点，想摸摸她的头。
眠眠立刻像受惊的小兔子，猛地缩回絮听怀里，把脸埋了起来。
谢谳的手僵在半空中，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絮听抱起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对谢谳淡淡道：“她有点怕生，需要时间。”
谢谳抿了抿唇，收回了手，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絮听耐心地安抚女儿。奶糖味的信息素温柔地包裹着那个小团子，带着全然的爱与保护。而他的龙舌兰信息素，似乎只会让她害怕。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几乎是在一种尴尬而紧绷的气氛中度过的。
谢谳试图和眠眠说话，问她喜欢什么，平时玩什么，但眠眠要么不回答，要么就只用小小的声音对絮听说。谢谳带来的昂贵玩具和绘本，吸引力远不如絮听一个简单的鬼脸或者一段随口编的故事。
他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被隔绝在那份温馨的父子亲情之外。
两小时的探视时间终于到了。
谢谳站起身，看着已经被絮听哄得放松些许、正偷偷用大眼睛瞄他的眠眠，心里五味杂陈。
“我下周再来。”他看着絮听说，语气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絮听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送走谢谳，关上门，絮听抱着女儿，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
眠眠摆弄着那个古风娃娃，突然小声问：“爸爸，那个叔叔……为什么总是来看我？他是不是……想把我带走？”
小孩子的心思敏感得惊人。
絮听心里一酸，紧紧抱住女儿：“不会的，爸爸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他只是……很喜欢眠眠，想和眠眠做朋友。”
“哦……”眠眠似懂非懂，低头继续玩娃娃，过了一会儿，又冒出一句，“其实……娃娃挺漂亮的。”
絮听看着女儿，心情复杂。
谢谳的第一次探视，充满了隔阂与挫败。
————
玩着玩着，眠眠抱着那个精致的古风娃娃，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小脑袋也耷拉下去。絮听正收拾着被翻乱的绘本，一回头，就看见女儿的肩膀在微微抽动，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絮听心里一紧，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将女儿连同娃娃一起揽进怀里，声音是掩不住的担忧：“眠眠，怎么了？怎么还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不喜欢这个娃娃？”
眠眠把小脸埋在絮听温暖的颈窝里，哭得更凶了，眼泪很快濡湿了他的毛衣，奶声奶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伤心：“爸爸……我……我知道……他是爸爸……”
絮听浑身一僵，抱着女儿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他没想到，孩子的心思竟然如此通透。
眠眠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诉说：“我想……想和爸爸亲近……想让他……抱抱我……像爸爸抱我一样……”
这句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絮听心中最柔软也最酸涩的角落。他以为眠眠是害怕、是抗拒，却没想到，那小小的退缩背后，藏着的竟是这样一份小心翼翼的渴望。
“那……眠眠为什么不理谢叔叔呢？”絮听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生怕惊扰了女儿此刻脆弱的心绪。
眠眠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一绺一绺地黏在一起，看起来可怜极了。她哽咽着，说出了让絮听心脏揪痛的话：“因为……因为爸爸讨厌爸爸……我怕……我怕我理了以后……爸爸也讨厌我……呜……”
原来，她敏感地察觉到了自己对这个“谢叔叔”的排斥和冷淡，她害怕因为靠近那个“爸爸”，而失去这个她最依赖、最爱的爸爸。
孩子的逻辑简单而直接，却精准地道出了这复杂关系中最核心的恐惧。
絮听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一直以来，想的都是如何保护女儿不受伤害，如何将她与谢谳隔绝开来，却忽略了孩子天然对另一个至亲的向往，更没想到自己的情绪会给女儿带来如此大的压力和误解。
他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下巴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清晰地承诺：“傻眠眠，怎么会呢？爸爸永远不会讨厌眠眠，永远都不会。”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用最温柔的语气解释：“这是……这是我和谢叔叔之间的事情，是大人之间的问题，跟眠眠没有关系。眠眠不需要为这个担心，知道吗？”
他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水，看着她湿漉漉的大眼睛，认真地说：“所以，如果眠眠想理谢叔叔，想让他抱抱，就可以去。谢叔叔他……他会很开心的。”
眠眠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消化爸爸的话，小声确认：“真的吗？”
“真的。”絮听肯定地点点头，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下次谢叔叔来，眠眠可以试试看，好不好？”
眠眠看着爸爸温柔的笑容，心里的恐惧和委屈似乎消散了一些。她用力点了点头，把小脸重新埋回爸爸怀里，依赖地蹭了蹭，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
絮听抱着女儿，心里百感交集。
他意识到，他不能只凭自己的喜恶去阻断父女之间的天性。为了眠眠健康快乐地成长，他或许……需要调整自己的心态，至少在孩子面前，需要尝试与谢谳维持一种表面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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