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秋老虎还在发威。
校园里的银杏树叶子边儿才刚泛起点黄意，蔫蔫地挂着，风一过，有气无力地晃两下。
教学楼像个沉默的巨人杵在那儿，而不远处的操场却像开了锅的沸水，吵得人脑仁疼。
周五下午是临川一中和春华一中篮球比赛。
替补席旁边的水泥台阶被太阳晒得发烫。
程森整个人像没了骨头，瘫在上头。
一只球鞋底子蹭着旁边脏兮兮的石墩子，眼皮耷拉着，对场上的鬼哭狼嚎充耳不闻。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程森勉强掀开眼皮一条缝。
张白烁顶着张汗津津的脸走过来，手里攥着瓶水。
“接着！”他胳膊一抡，矿泉水瓶在空中划了道不怎么优美的弧线砸过来。
程森手一抬，稳稳捞住，塑料瓶身被捏得“咔啦”轻响。
他这才慢吞吞地坐直了点，拧开盖子，仰头灌了几大口。
张白烁一屁股坐他旁边：“真不上？就搁这儿当吉祥物？”
程森眼皮都没抬，声音懒洋洋的：“我上了，他们输得更快。”
“……”
张白烁嘴角抽了抽，翻了个标志性的白眼。
“吹，接着吹！风大也不怕闪了你头。”
程森嗤笑一声，慢悠悠站起来。
“那我到时候吹个口哨，”他还真撅起嘴，胡乱吹了个漏风的调子，“你就得跟着节奏飘。”
那怪模怪样，看得张白烁拳头都硬了。
张白烁脏话刚溜到嘴边，就被一阵咋呼声打断了。
几个队友跟炮弹似的冲过来，跑在最前头的李小恙，脸红脖子粗，吼得嗓子都劈叉了：“程哥！老张！快快快！赛前打气啊！就差你俩了！”
这一嗓子跟按了开关似的，周围人齐刷刷扭头盯过来，目光跟探照灯一样打在他们身上。
程森头皮一麻，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最受不了这种众人瞩目，尴尬的场景，下意识就想往后缩。
脚刚往后挪了半步，背后猛地一股大力推来！
程森踉跄着，一头栽进了人群正中央，差点撞到前面人的后脑勺。
几个人呼啦啦围成一圈。
李小恙看程森还杵在那儿发懵，急得用胳膊肘狠狠怼了他腰眼一下：“程哥！手！搭上来啊！发什么呆！”
程森皱着眉，不情不愿地把自己那只手，敷衍地搭在了最上面那层。
“临川一中——”不知谁起了个头，声音贼大，带着破音。
“加油！！”一群人扯着脖子跟着吼，声浪能把人掀个跟头。
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一片。
程森嘴唇动了动，蚊子哼哼似的混在里头：“加……油……”不仔细听，根本不知道他出声了。
吼完，队员们嗷嗷叫着冲进场。
程森又悄无声儿地溜回他那块滚烫的宝座。
他弯腰捡起滚到一边的矿泉水瓶，手指无意识地在凹凸不平的瓶身上抠着，眼神有点发直，也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了。
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闹哄哄的操场，随后视线定在不远处一棵大槐树的浓荫底下。
一个短头发的女生，安安静静地坐在树根凸起的地方，跟周围沸腾的场合格格不入。
程森多看了两秒，回过神来后，继续低头折腾他的矿泉水瓶，偶尔撩起眼皮瞥一眼场上，依旧是那副关我屁事的死样子。
“哔——！”刺耳的哨声割裂空气，第一局结束。
记分牌上，猩红的“春华一中：32，临川一中：30”像两记耳光，狠狠抽在临川这边每个人的脸上。
“我靠！就差两分！那球怎么就没防住啊！”一个男生抱着头哀嚎。
“后面怎么办啊！程森！程森为什么不上啊！”扎马尾的女生急得直跺脚。
“教练脑子进水了吗？这时候还让他坐冷板凳？”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吵得人脑瓜子嗡嗡响。
张白烁站在场边，盯着记分牌，牙关咬得死紧，汗珠子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往下淌。
对面春华一中的那帮人已经疯了，嗷嗷叫着冲进场中心，蹦着高儿撞胸、击掌，恨不得把“赢了”俩字刻脑门上。
春华一中队长王宇咧着嘴，晃荡着走到张白烁跟前，故意用他肩膀狠狠撞了张白烁一下，力道大得让张白烁晃了晃。
“啧，”王宇拖长了调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就两分诶，蹦跶半天都够不着？赛前吹得震天响，就这？”
张白烁被撞得心头火“噌”地就窜起来了，但他硬是扯出个笑，声音还算平稳：“急什么？第一局让你们热热身，省得输太快，你们哭都找不着调儿。”
李小恙却忍不了一点，嗷一嗓子就要往前冲：“我草你大爷的王宇！你他妈……”
话没骂完，就被张白烁一把薅住后脖领子拽了回来。
“老张你撒手！这孙子太他妈欠了！”李小恙梗着脖子，恨不得扑上去咬王宇一口。
张白烁把他往后带了两步，低声吼了句：“跟这种傻帽较什么劲！留着力气，干翻他们！”
话这么说可眼神刀子似的刮过王宇得意的脸，里头憋着一股狠劲儿。
李小恙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把那股邪火压下去点儿。
一扭头，看见程森那大爷还跟没事人似的瘫在台阶上，半眯着眼，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
那点压下去的火“轰”地又顶到了天灵盖。
他几步冲过去，带着一身燥热气儿：“程哥！他们……”
程森眼皮都没抬全，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拖着长音：“知道了。”
李小恙：“你知道个屁！我还没说呢！”
程森扫了眼身边几个喘着粗气的队友，突然站起来：“早打完早撤，哥几个谁累了，我来替。”
李小恙脸上瞬间阴转晴，兴奋地嚎了一嗓子：“程哥威武！”
“哔——！”第二局哨响。
双方球员重新上场，周围的声浪猛地又拔高了好几度，吵得人耳膜疼。
春华一中的主力王宇，一边往场上走，一边享受着这山呼海啸。
忽然，“程森！程森！”的喊声跟锥子似的扎进他耳朵里，盖过了其他噪音。
他皱着眉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临川那边上了替补。
一个高个子男生，皮肤是挺白，看着甚至有点单薄。
程森一手插在运动短裤兜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拍着球，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王宇嗤笑出声，故意扬高了嗓门，冲着那边喊：“哟嗬！替补都顶上来啦？怎么着，没人了？”
他上下打量着程森，眼神轻佻，“哥们儿，走错地儿了吧？这篮球场，不是T台！细皮嫩肉的，磕着碰着可不好，回家待着多舒服啊！”
他身后的队员立刻哄笑起来，怪叫声、口哨声响成一片。
程森拍球的手停了。
他抬眼看向王宇，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过去：“谢谢，我承认我自己很帅，跟你这种糙汉比不了。”
程森这边的队员原本气势汹汹，拳头都已攥紧，原想着上前去理论，程森一开口。
“……”
李小恙：“能当着几十号人自信说出这话，程哥这自恋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裁判叼着哨子走到中间，盯着表。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空气紧绷得像要炸开。
程森下意识又往那棵大槐树底下瞟了一眼。
树荫空空荡荡，那个短头发的身影不见了。
就在这当口——“哔！！！”
刺耳的哨音像根针，瞬间刺破了紧绷的气球。
程森眼神倏地一凝，刚才那股懒散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的气质像开了刃的刀。
张白烁一个击地传球，球速极快，角度刁钻。
程森看都没看，手一抄，稳稳抓住！他压低重心，肩膀微晃，作势向左突破。
防守他的大个子果然上当，重心跟着偏移，双臂张开封堵。
电光火石间，程森右脚为轴，一个干净利落的背转身，人已经从对方身侧滑了过去！
两步就冲到了篮下，在补防的人扑上来之前，手腕一抖，一个轻巧的打板。
“唰！”球应声入网！
“啊啊啊啊啊——！！！”整个球场瞬间炸了！尖叫、口哨、跺脚声混成一片，地面都在震。
“程森！太帅了啊啊啊！陶芷！陶芷你快看！进了进了！”单依依激动得满脸通红，抬手就去抓陶芷胳膊。
可抓了个空。
单依依疑惑地扭头，身边的位置空着。
她踮起脚，伸长脖子在人堆里找了一圈，那个熟悉的短发身影，不见了。
“人呢？刚刚还在这儿的……”单依依嘀咕着，脸上的兴奋劲儿淡了点，犹豫了一下，挤出人群，朝着操场外面张望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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