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柔出了正殿,午后日头刺眼,二人便走在连廊下。
日光透过竹林,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灵动的痕迹。
“殿下好手段,”莺儿跟在萧玉柔身后,乐得看热闹,“不光退了婚事,还将那言大人气了个倒仰!”
萧玉柔笑道:“待会你去库房拿银子,派人送到荣昌伯爵府。”
公主府家底颇丰,萧玉柔除了长公主俸禄外还有食邑产业,谢瑜罚的三个月俸禄并四十两银子不过是小惩大诫一番,于公主府不过九牛一毛。
莺儿应了一声,忽又担心起来,忐忑道:“太傅他方才说,要亲自为殿下择选夫婿,他若到时候真给殿下选了个驸马,是不是……不那么好拒绝了?”
萧玉柔闻言,下巴一抬:“有什么不好拒绝的?本宫有的是法子,看他识不识趣,若是不识趣……哼哼,你看他会不会栽在本宫手里就是了。”
正说着,一婢女忽通传道:“殿下,谢太傅求见。”
萧玉柔心中不快:“方才不是散了么?他怎么没走?”
那婢女小心觑着萧玉柔的脸色,回答道:“奴、奴婢不知。”
萧玉柔挥手道:“就说本宫睡了,让他改日再来。”
“这……”那婢女有些迟疑。
萧玉柔闻言皱眉:“怎么?本公主的话也不听了?”
莺儿扯了扯萧玉柔,她回头看去,谢瑜正站在前边不远处,距离恰好能听见她方才说的话。
萧玉柔虽不怕谢瑜,但终究是叫人当场撞见,到底有些心虚,她略略咳了两声:“太傅大人走路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谢瑜略皱了皱眉:“臣有事要同殿下交代。”
太傅身为天子之师,免叩拜等礼节,可不用敬语。
终究是当朝太傅,不好当众赶他,萧玉柔只好引他到湖边一处亭中小坐。
公主府内处处精雕细琢,凉亭四周活水环绕,翠竹漪漪,湖中潋滟波光如碎镜一般,倒是一副极好的光景。
“太傅大人去而复返,有何贵干?”萧玉柔懒懒坐下,身子歪靠在石桌边沿,漫不经心等他说话。
谢瑜看着萧玉柔,开门见山道:“先帝始终放心不下公主。”
“太傅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萧玉柔道。
“先帝遗诏,嘱托臣务必教养好公主与陛下。”谢瑜语调平和,“如今先帝大丧已毕,朝政诸多杂事理清,臣来此告知殿下,应先帝遗诏,日后殿下便跟随臣通读典籍,修身养性。”
萧玉柔闻言,眉头一皱。
她当然不愿意,却不好直接回绝,毕竟此事乃父皇遗诏,她身为公主无法推脱。
她脑中飞速思量,并未答话。
谢瑜自顾自说道 :“往日臣忙于政务,对公主知之甚少,如今看来,公主的课业言行等,皆有待改进。”
谢瑜说罢,从怀中拿出一本书,放在石桌上,推给萧玉柔。
萧玉柔狐疑地看他一眼,低头端详一阵,竟是她从前写的课业。
这本子极为破败,褶皱的封皮被撕掉了半张,露出半只乌龟,上边歪歪扭扭地写着言敬史的名讳,卷边的书页张牙舞爪,上边躺着几块红色的油渍,宛若前朝遗留的古董,又像刚从战场上逃出来的残兵败将。
若不是封皮上写了萧玉柔的大名,她还真认不出来。
但这也许已是最体面的一本了。
谢瑜面对如此滑稽的课业,依旧平淡,甚至还正经地点评起来,语气宛若教训稚童:“通篇看来,字迹不佳,文章不通,整洁不够。”
“通篇?”萧玉柔愣住了。
这猴年马月的课业,难不成他还一页页看了?
萧玉柔愣神的功夫,谢瑜不知从哪又拿出一本字帖来,一本正经道:“公主笔锋无力,基础薄弱,应先从正楷的千字文抄起。这本字帖上已有运笔注解,公主需认真研读抄写,三日后臣来批改,若不达标,则加倍。”
“?”
萧玉柔见他来真的,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荒诞感。
她好歹也已及笄,此时的贵女到了这个年纪,都已嫁人,要么操持家务,运气好点的能做个闲散妇人,抑或是教养子女……哪里还会来读书写字这一套?这谢瑜莫不是脑有恶疾?
萧玉柔看着字帖,难以置信,干笑道:“大人,此乃本宫年少时所作,如今我已及笄,何必……”
何必这么认真呢?
谢瑜正襟危坐,无视萧玉柔的话:“臣奉先帝遗诏,教养公主,必会尽职尽责,还望公主一心向学,莫要枉费先帝一番苦心。”
萧玉柔见他又拿先帝来压她,只得闭嘴。
她转念一想,不过是一本字帖,找个识字的小生替她抄即可,若要再天衣无缝一些,可叫人模仿她的字迹,反正谢瑜不能一天到晚地监视她,无非是费点功夫应付,她还是能潇洒自在,想玩就玩。
打定了主意 ,萧玉柔欣然接过字帖,换了幅笑脸:“太傅大人有心了,本宫定然会尽力写好的。”
说罢便把字帖交给莺儿保管。
谢瑜淡然地看着萧玉柔,清澈的眸子恍若深潭,不知是何情绪。
萧玉柔回头,看着谢瑜眨眼:“字帖我收下了,大人还有事吗?”
“有。”
谢瑜顿了顿,语气突然间多了几分严肃:“今日之事,公主殿下做得荒唐了。”
萧玉柔一滞。
谢瑜略略皱眉,道:“公主千金之躯,当注意避嫌。不应与男子同处一室饮酒,夜醉而归,不应学纨绔子弟威胁恐吓他人,今日面对臣下时,更不应言行无状,举止不端。”
许是被言敬史毒害太深,萧玉柔平生最厌繁文缛节那一套,这不该那不该……一听见此等言论就窝火,耐着性子解释道:“太傅言重了,谢云澄是我表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他并非外男。”
“无论是否为外男,公主都该避嫌。”谢瑜略加重了语气,“男女七岁不同席,于女子而言,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与是非无关,公主该爱惜自己的名声。”
萧玉柔忍不住道:“我乃本朝长公主,何惧人言?”
谢瑜:“公主金尊玉贵,却无法堵住众人之口。”
萧玉柔反唇相讥:“我为何要管别人如何说?还是说,太傅大人也畏惧人言?”
谢瑜恍若未闻,强硬道:“从今日起,公主每日酉时末必须归家,去了何处都需记录在册,不可与外男私见,更不可与外男饮酒作乐,”
谢瑜目光冷淡,看着远方:“面见臣下时,更不可随意,需衣着得体,发髻整洁。”
萧玉柔闻言指了指自己,再低头一看,许是早晨起得太急,腰带并未绑实,她的衣袍不知何时散开,隐隐显出薄绸覆盖的曼妙身材,发髻也散了一绺,飘荡荡地垂在胸前。
萧玉柔面对谢瑜的责备并没有羞耻感,也未遮遮掩掩。她不是一个爱给自己套枷锁的人,知道自己身材丰腴,从来都是心安理得,以此为荣,可谢瑜这话里话外都在责备她不知检点,实在是不讲理,萧玉柔当即火气上涌。
“太傅大人说完了吗?”萧玉柔声音有些冷,倏然起身道,“说完了便请回罢,本公主要回去睡了,莺儿,送客……”
“是,太傅大人请。”
谢瑜却未动,仍旧是一脸淡然:“殿下好自为之,臣会派亲卫看守公主府,若有违背,臣可掌罚。”说罢便起身离去。
萧玉柔一听,刹那间心头火起。想不到他竟如此得寸进尺,她好歹也是当朝长公主,这谢瑜难不成还要像防贼一般防着她?趁谢瑜起身的空挡,狠狠地将他往湖中一推。
谢瑜一时不查,毫无防备之下竟真被萧玉柔推得重心不稳,电光火石之间,萧玉柔的裙子挂到了谢瑜腰间的玉带,连带着萧玉柔,齐齐落入水中。
噗通!
“不好了,殿下落水了!”
“不好了,大人落水了!”
萧玉柔水性本是极好的,可奈何衣裙挂在了谢瑜身上,便有些束手束脚,她在水中扯着自己的衣裙,却被谢瑜误以为是溺水挣扎。
“殿下莫动,拉着臣的手。”
萧玉柔懒得理他,自顾自潜入水中去扯衣衫,忽听见身后一句“得罪了。”还未来得及反应,后颈一痛,眼前便是一黑。
·
再次醒来,萧玉柔已然躺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殿下?”莺儿焦急道,“殿下!你醒了!”
萧玉柔睁开眼看见谢瑜正坐在床边为她把脉。
谢瑜身上已经湿透,还没来得及更衣,修长的手指搭在萧玉柔温热的手腕上。
他皱眉道:“无碍,她并未呛水。”
萧玉柔一把拍开谢瑜的手,怒道:“太傅大人,男女七岁不同席,怎地你自己先没了规矩?”
谢瑜并未理会,皱眉沉声道:“殿下不该如此。”
“怎样?”
谢瑜道:“殿下将臣推入水中,是为何?”
萧玉柔满不在乎道:“谁说本宫是想推你?本公主不过脚滑了一下,摔倒了,你可有什么证据没有?本宫落水,你不想着如何救,反倒拍晕本宫,你胆大包天,谋害公主!”
谢瑜皱眉:“蛮横骄纵。”
萧玉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谢瑜看着她这一幅破罐破摔的模样,终于动了气:“殿下难道想公然抗旨不成?”
萧玉柔嘿了一声:“本宫何时抗旨了?我父皇让你教导我,又不是看押我!你不好好教书,反倒多管闲事。”
“狡辩!”谢瑜皱眉,肃声道:“今日起,臣会派人看守公主府门,命人记录殿下出行时辰,若有违禁,便去祠堂跪着。”
萧玉柔:???
“今日之事臣不会追究,但先皇遗诏在上,臣望公主能谨遵圣旨,莫要辜负先皇一片苦心,若殿下一意孤行,臣只好请出遗诏,让满朝文武劝诫殿下了。”
·
萧玉柔气了个倒仰,一连几日都没能睡个好觉。
谢瑜到底是奉了旨意,她不能公然顶撞。思来想去,还是打定主意收敛为上,毕竟他不过是叫她写写课业,又不是嫁人。
何必呢?
莺儿忽从门外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殿下不好了,奴婢听说,听说……”
萧玉柔轻轻皱眉:“听说什么?”
“奴婢,奴婢听说,谢太傅已经将您许配给谢世子了!”
萧玉柔两眼一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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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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