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句准备好的玩笑开场白，孟然没有指望他回答，继续道：“长话短说，空间站非常不凑巧地位于能量流的交汇区，这里的辐射强度会比其他区域大好几倍。我能感知能量流的走向和风暴间歇期，下一波峰值强度在半个小时以后，有二十分钟左右的窗口时间。请三分钟内决定，要不要跟我走。”
赫兰德只思考了几秒钟，问道：“有几成把握？”
“一成吧。”
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特里心里咯噔一声，这里有几百号人，一成把握……
但孟然的语气依旧懒洋洋的，“我的战斗机防御罩最多再能顶三次能量流，我怀疑霍普斯没给我最好的装备。如果你中途让我上飞船，那就有九成……你还有一分钟的思考时间，赫兰德。”
一成又变九成，特里心中七上八下，大脑已经在这匪夷所思的场景里不能正常思考了，大约部分脑细胞已经死于能量乱流，耳朵听到的和正在经历的场景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特里站起身，看到赫兰德极淡地笑了一下，“我跟你走。”
“通知全员，休眠中止，准备撤离，五分钟内集结完毕。”
特里的声音振奋起来：“是！”
二十架飞船秩序井然而迅速地开出了空间站。果然，出乎他们意料地，飞船的防御罩竟然能顶住此时的能量流。内部的域外监测系统在被损坏之前其实已经勘查到了能量流的起伏变化，只是他们不知道其中的规律在哪。
外部的通讯已经不能用了，只能靠短程通讯来进行交流。驾驶员们的耳畔传来一个陌生女声，“女士们先生们，我是你们杨上校临时搬来的救兵，接下来听我指挥。注意通讯的极限距离，锁定好我的飞行器位置，不要掉队哦。”
赫兰德所在的主飞船第一个响应，二十架飞船在三秒内全部锁定了那艘编外小型战斗机，孟然赞赏道：“很好，现在请加速。”
所有人眼见着那架轻巧的战斗机几分钟内大幅抬升了纵向高度，领队机跳升速度太快，跟随者的飞船体型较大，灵活性受限，那些已经在空间站待了十几年的精锐士兵们，竟然需要高度集中精力才能跟上她的节奏。
二十分钟后，面对即将到来的浪潮最外沿的一袭，孟然道：“减速，维持高度，打开防御罩，量能开到最大。”
所有人完成操作，十秒后，飞船在能量流的冲击下开始摇晃起来，通讯频道依然开着，可里面只有尖锐刺耳的杂音，驾驶员们凝神屏气，努力维持着飞船的平衡。
第一波冲击持续了一个小时，等杂音消减，那个轻松俏皮的女声再度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很棒，都活下来了，跟着我继续走哦。”
她的声音清亮甚至有些活泼跳脱，和当前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可这种满不在乎的架势，竟然让人有莫名的安心感。似乎只要跟着她，就一定能穿越风暴区，安全走到辐射带之外。
整个飞船队伍像一条柔韧的条带，在狂暴的风浪中起伏，随着那颗不远处正在发狂的巨行星的呼吸起伏节奏，有条不紊地往外撤离。
第三次峰值能量过去，赫兰德眼见着操作台里锁定的那架战斗机已经开始了大幅度的摆动，孟然只来得及喊了声：“中场休息。”就切断了通讯。
赫兰德快速提升飞船速度，冲到它身旁，指挥下属道：“打开船舱对接口。”
接口打开，战斗机几乎没有一秒犹豫地冲了进来。紧接着，赫兰德沉稳的声音出现在频道里，“现在，所有人，锁定主飞船。”
暂时移交飞船操作权，赫兰德冲出驾驶室，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舱内，把已经瘫在驾驶位置上的孟然抱了出来。他一把扯下她的面罩，汗湿的黑发黏在苍白的额头上，伸手一摸，热得吓人，孟然喘着气冲他虚弱地笑了一下，比了个大拇指。
这一次的窗口时间有四十分钟。五分钟后，孟然被赫兰德安置在了副驾驶位置上。控制室内没有其他人了，特里守在外面，缓过来的孟然看了一眼操作台，摇头道：“这种型号的指挥飞船我没开过。”
赫兰德在她身边坐下，“你指挥，我开。”
短暂消失的声音再度出现在频道中，所有人精神一振。孟然带着笑意道：“都还在呢，行程快过半了哦。”
飞船队伍改由赫兰德所在的主飞船引领，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女声依然在，驾驶员们发现引领机的驾驶风格变了。原先那种急升急降的模式被改良，驾驶者充分考虑了飞船的体型，每次操作的时候，会把推进器的操作步骤拆解了告诉他们。
频道里活泼的女声和沉稳的男声交替出现，先前那种精神紧绷感消失了，队伍中的驾驶员们甚至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这是他们上校的风格，已经配合过无数次，默契十足。
走走停停的节奏持续了近六个多小时，最后一次的能量流过去，冲出辐射区的飞船已经有八架过热受损，队伍在赫兰德的指挥下整编，剩下的十二艘飞船接受了撤离出来的士兵，全员存活，他们成功了。
短程通讯里还残留着风暴区扫过来的低沉杂音，目前的队伍状况已经不能进行跃迁，赫兰德发出了原地等待救援的指令，关掉了频道。
身旁驾驶位置上孟然已经精疲力尽，手指都动不了，她的脑部超负荷地运转了八.九个小时，现在整个人都在烧。
特里已经按赫兰德的指令将医疗舱安置在了指挥官休息间，赫兰德把她抱进去，调试好设备，俯身擦干净了她汗湿的脖子和脸。
孟然闭着眼睛，嘴唇动了动，“我想吃……”
赫兰德伸手从操作服的内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已经被体温捂热的能量球，撕开来给她喂了下去。
缓了好久，孟然睁开眼，赫兰德坐在医疗舱前，看着她。
“多久了？”
“两个小时，救援还要二十个小时左右才能到。”
她的意识清醒了不少，点点头，又道：“我想吃炒饭。”
“后勤部整个都和霍普斯撤走了，现在只有这些。”赫兰德身边的小盘子里放着他能找到的所有口味的能量球和能量块，其他都是应急的太空营养液营养膏了。他撕开包装，又想喂过去，被孟然缩了缩身体躲开，伸手接了过去。
“谢谢。”
赫兰德顿了顿，也没什么尴尬的神色，语调不变地问道：“为什么是炒饭？”
它能量没那么高，碳水比重过大，并不是一个优质的食物，而且还是需要现做的热食。
孟然嘴里嚼着食物，伸出手指摇了摇，“你不懂。”
她吃得很急，残渣粘在嘴角，赫兰德拿过湿巾帮她擦嘴，这次孟然没能躲开，只能僵着脖子任他擦。
“嗯。说来听听看。”
那是很久以前，孟然与一个游荡在星际间的游侠大姐相遇的经历。
那次孟然的飞船能源耗得差不多了，被迫停在一个荒凉的、半废弃的小补给点。万幸的是信息网还有用，她给李十一和文森特发了救助消息，三天后收到了回复，神通广大的他们已经委托了附近一个民间救助机构过来捞她。但因为地方偏僻，跃迁点也少，靠对方性能欠佳的飞船赶过来至少要两周左右。
补给点里的空气和重力系统还维持着运作，孟然的食物储备可以供她吃上三个月都没问题。然而都是那些只用来维持身体机能的、鼻涕一样的营养膏。
就在她吃了十天营养膏快要吃吐的时候，意外有另一艘货船经过，下来了一位大姐。大姐的能源也有限，孟然的救助者已经在路上，谢绝了她的好心。只问大姐有没有吃的东西，她嘴巴已经被营养膏折磨得快尝不出味道了。
大姐开的是一艘非常小的货船，孟然原本不抱希望，没想到大姐从货船上拖下来一个箱子，当场组装出了一个灶台，然后起锅烧油，给她炒了一锅中式炒饭。
孟然端着那锅炒饭，几乎要泪洒太空。
大姐还用她多的食材给孟然做了一些可以冷冻保存、加热食用的饭菜，随后收起装备，翩然离去。两人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孟然至今不知道她叫什么。
孟然笑着说道：“在那种场景下，你不知道那是有多好吃的炒饭。”
赫兰德对于食物依然没有多大的热情，但此时他竟然也想吃炒饭了。
医疗舱躺差不多了，孟然起身出来，想借用休息间的浴室洗个澡，赫兰德点点头，出去了一会儿，给她找了一套新的换洗衣服过来。孟然洗完澡出来，医疗舱已经不在房间里了，那个在房间里守了好几个小时的人竟然还在。
孟然道：“你不需要开会，安抚下属，分配工作之类的？”
“已经做完了，你躺医疗舱的时候。”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孟然直接躺了下去。飞船这么大，指挥官的休息室肯定不止这一个，她占了这间，赫兰德肯定会去别的地方。
赫兰德坐在不远处看着她，又道：“你怎么说服霍普斯的？”
这人虽然看起来不着调，但大事上一向十分靠谱，不然赫兰德也不会拉他过来帮忙撤离。这次居然能很反常地给孟然飞行器，让她折回来救人。
孟然有些困了，语调缓慢黏稠，“我只是告诉他，当年和他打过一架，他输了……对了，你到底被谁甩了啊？”
赫兰德陷入沉默，等他抬起眼想回答时，发现提问题的人已经睡着了。她在这件事上的好奇心有限，似乎也没指望听到答案，只是开玩笑随口一问而已。
赫兰德坐到床边，直到孟然的呼吸平稳，陷入熟睡。他慢慢靠过去，动作轻柔地揽腰抱住了她，孟然闭着眼睛靠在他胸口，发出无意识的、舒服的轻叹，赫兰德伸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没被甩。只是那时候不见了，现在她回来找我了。
霍普斯：不er，兄弟你纯粹一厢情愿吧。当时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我都有照片为证的，我发给你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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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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