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居民楼外墙斑驳，孩子的涂鸦，贴纸，各类小广告一层黏着一层，最底下模糊不清的纸张让人看不清墙的底色。
嘻嘻哈哈稚嫩的打闹声在楼上跑来跑去，整栋老楼连着旁边几栋好似也颤了颤。
领着后面俩人进楼的女人擦了把额前的汗，手里篡着的纸对着脸扇风，对后面俩人说道：“是有点闷，但这地方好啊，离医院近，小陈你们也方便，就孩子多了点。”
楼上闹的厉害，女人脸上有点挂不住，赔笑道：“晚上是不怎么吵的啊，小孩子不就这样吗，早上是精神点。”
这个小陈此小非小，就是年纪比较前面的女人小不少，手上拎着两个大帆布包，汗从脸颊两边划下来，轻喘着气，正抬头看着楼梯扶手中间空隙可以看见的最高处的铁栅栏，闻言冲女人笑了笑，“嗯，麻烦了。”
母子两个人没一个会讲话的，女人也不再自讨没趣的硬聊。
小陈笑的很温和腼腆，倒是有种怕生怕人的意思导致这种温和看着就有种赔笑的样子，女人原本早就见怪不怪，来海城打工找她租房小地方的人对着她一般都是参差不齐的这种感觉。
但这母子俩明显要更奇怪点。
带个高中生出来，找人介绍租房第一句要求不是离学校近是离医院近点，还是离治神经专科医院近点的，听人介绍来时还以为家里有老人在医院方便照顾呢，随口一问，来介绍的人只啧啧称奇，“嘿，说是儿子生病呢，我一想想要租在这附近，大医院可不就那家吗？”
“啧啧啧，是人儿子有病啊？”
对于这个年纪没什么见识的人来讲，看的是神经科，甭管具体是啥了，就是治脑子。
女人边和这个小陈说话边忍不住侧目看跟在最后拎着行李箱大量四周的少年身上。
和她印象里神经有问题的孩子不一样，看着不痴呆流口水，不多动也不乱说话，嘿走路也没什么问题，拎着这么大个箱子上楼梯看着比她还利索。
还好看，除了住三楼那个她还真没见过长这么标致的了，抛开过分安静以外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难不成是神经影响讲话了？
下一秒这个猜想就不攻自破了。
“桎仔累吗？要不要妈妈和你换一下。”小陈和儿子说话温柔的就很自然真实。
少年才从打量四周的状态出来，眉头还没解开，“不累。”
“哎快到了快到了。”女人笑道，看时候对了套起近乎来，“多大了？学校这边转过来没？”
他妈回得比他快，“高二了，这两天转过来了。”
得，问的啥说啥，多的想也别想。
少年应该原本就没想回，刚回完他妈就别开脸过了。
门上的福不知道是哪个朝代贴的，黏性完全不行了，左上角脱落下来打着卷，钥匙在孔里转了几圈，铁门砰的一声打开。
进门第一感觉就是闷。
“闷是闷了点，多通通风就行，环境不错吧，两室一厅一卫一厨，洗衣机锅这些好好的消完毒都可以用。”女人领着俩母子到处看，该说不说都没啥问题，挺干净，就是都铺了层灰还有闷。
“这间哪里都好，我们家也是刚搬不久，也不想空着，你们也是人介绍来的，姐也是便宜了租给你的”
讲到后面背后也没啥回应，就少年他妈不时听着打量的嗯几声。
女人干脆差不多结束了，拿出一直篡在手里拟好的合同放茶几上坐下。
“预交三个月的加上押金，合适的话你看看现在签吗？”
小陈点点头，“嗯麻烦了，合适的。”拿起笔签下三字，陈瑜茹。
女人慢慢合拢收起来，笑眯眯的，“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可以来左边那栋一楼找我，叫我刘姐就行，小桎全名叫啥啊？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去找刘姨。”
又是他妈陈瑜茹先回的，还是从头到尾那副腼腆的笑，“他和我姓，陈桎，不太爱说话。”
刘姨没多问，后边说着你们母子俩忙吧先走了，留下钥匙便走了。
陈桎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窗外，他妈动起来的时候才慢慢回过神挪动起来在包里拿出本书在沙发的一角看，能看见书名——《小王子》
陈瑜茹没急着将东西都拿出来，只拿出消毒水，先是撸上袖子将厨房客厅里外打扫一遍。
母子俩一句话没说，直到铁门被谁咚咚咚的敲响。
陈桎起身到一半，陈瑜茹就擦着手从一间卧室出来了，“没事桎仔继续看，妈妈来就行。”
陈桎坐回去垂眼继续看起来，只听门口应该是个小孩儿，童声清脆，“阿姨好，我是住二楼的，妈妈让我给阿姨你送饺子。”应该是思考了下家里还怎么交代的，猛的又补充，“我们家做了很多。”
陈瑜茹温柔的笑了笑弯腰下来，“爬三楼不累吗小朋友，替阿姨和哥哥谢谢你妈妈。”
还是个小女孩，“阿姨家还有哥哥哇！好的好的，哥哥以后可以找我玩。”
“哥哥学习忙，有空再玩。”
陈桎目光收了回来。
陈瑜茹关上门，手里拿着装饺子的碗，见陈桎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书了，开了电视，不过声音很小，她放下碗柔声道：“桎仔明天在家里休息几天过几天再去学校。”
陈桎目光没离开电视，但也没在看，“妈你后天不是要上班吗？”
“嗯嗯，送完你再去。”
陈桎抿了抿嘴唇，转过头正视着她，“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去。”
陈瑜茹垂眼拿起旁边的抹布重新擦起了桌子，“不行，妈妈放心不下。”
“我可以自己去。”
陈瑜茹手停了，“你生病了，自己一个人妈妈会担心你。”
陈桎一下哽住了，收回目光。
“路标很多，坐哪站我也知道，学校也看过大概样子我记得，我可以自己去。”他默了会又道“不可能一直让你送。”
陈瑜茹在这里的工作是幼师，每天一大早先送他去学校根本不现实。
陈瑜茹没回答，将饺子热上，把包抱起来，陈桎也起身推着行李箱跟着她进了房间，跟着她打开包袱收拾，像是突然没头没尾的又开口，“我可以自己去。”陈桎知道，不继续他妈就又会这样带过了。
安静了很久，久到他要开第二次口时陈瑜茹才出声，“好吧。”
陈桎愣了下。
陈瑜茹放下枕头套，又动起来，没再看他，只嘱咐，“等会我把要坐的站会路过的店和路口写下来你放口袋里，走错了迷路一定要找附近的店问一下。”
陈桎淡淡的嗯了声，听不出滋味。
收拾完母子俩将饺子分了，陈瑜茹下楼买了袋橘子去二楼拜访，陈桎没一起，回来不到10点都关上了灯。
陈桎认床，没着急睡，开着带过来的小夜灯站在窗边，看着慢慢暗下的四周，和对比愈发明亮的星空，楼下路灯明晃晃的亮着，不时有人停留路过。
这里看不见海。
但能吹到海风。
陈桎喜欢海，也喜欢这么观察四周，在一个隐秘的角落，他的目光不会打扰任何人。
一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机车停在这几老楼的中间，车像是玩到半夜的混混回家，不过人像忙了一天的打工人，停好车后没急着走，腿好像不太利索，有种拖着左腿走的感觉，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就不动了，慢慢的抽起了烟，让陈桎不由自主的观察起了那人。
离得很远，陈桎看不清脸，只是突然的觉得这个人一定很累，不然为什么不回家，人在哪里都会想找个地方休息躲起来的，何况这个人腿应该有问题，他一定很累。
“所有人都在努力活啊。”陈桎半是感慨多是讥讽的轻声开口，太轻了，所以结束就被揉进了风里。
因为他的目光不会打扰这么一个很累的坡脚打工人，所以陈桎看了很久。
四周很静，那人不断打燃打火机的声音可以被他清晰的听见。
在海城的第一天晚上，陈桎在窗台看着一个陌生的邻居抽完了三根烟才同他一起离开于那片星空。
“下一站是朝阳大道，请下车的乘客准备从后门下车。”
公交车像一头喘着气的铁盒子，在车流里摇摇晃晃。陈桎靠窗坐着，白色的袖口被手指无意识地捻出几道褶皱，眼神有些晃，不住的望车外后面。车厢里的嘈杂像不停转动的时钟，滴滴答答不住的漫进耳朵——前排大妈在跟邻座抱怨菜价，后排学生打闹的笑声撞在铁皮上弹回来，司机师傅时不时按一声不耐烦的喇叭。
陈桎他盯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睫毛微垂着，看着不断变化的大楼。车窗外的车河在不断流动，直到公交车猛地顿在路口，引擎发出低低的嗡鸣。
陈桎看着不远处，这时候出了个小插曲，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正趁着红灯堵着一个骑着电动车的中年女人，男人指着电动车后座的纸箱，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女人涨红了脸，不停地摆手辩解。
不过位置不对没有路人为他们驻足在大马路中间观看，但还是有许多有人站在两边拿出手机拍照，车厢里到是安静了些，前排大妈也聚精会神的听着男人的骂骂咧咧，有人低声议论，原本就不算安静的街瞬间变得更加嘈杂，那些模糊的声音像细小的石子，一颗颗砸在车窗上。
陈桎没别开眼，但看的不是那，眼睛不错的看着不远处没人注意到的同样混乱的巷口。
几个看着就是小混混的青年围住了个看着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
这里只能看见少年的侧脸，出乎意料的冷静，侧脸也出乎意料的好看，陈桎形容能力不错，这少年现在的眼神就像在看死人，
不知道几个人现在在说什么，其中一个靠在那少年肩上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
陈桎的视线在那团混乱的人身上停留了几秒，刚准备移开，就见中间的少年微微动起来了，只轻侧了脸，眼神朝自己投了过来。
陈桎呼吸一滞，有种对视的感觉，刚的想法让他不自然的猛转向前。
脸有点发热，藏匿人群角落的观察者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发现了，此刻比那少年更要感到难堪。
少年被人围进了巷里，也不算围，是他跟着那几人走了进去。
车厢里的广播报站声、乘客的交谈声和窗外的争吵声混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陈瑜把脸往窗户上贴了贴，冰凉的玻璃让他舒服了一点，手指却依旧攥着外衣袖口，直到公交车重新启动，将那片嘈杂远远甩在身后。
陈桎走下车，没着急走，在路牌下看了几分钟，半响才慢慢整个人转过身。
对着广告牌道：“剩下的路就不用送了。”
女人慢慢从后面处走出来，推着电瓶车。
陈桎默了几秒才又开口喊道：“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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