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
“母妃，您听说了吗，穆国公府把父皇赐婚太子和那个假货的圣旨给毁了。”
大皇子燕王裴元熠扬声阔步从殿外一路进来，昭阳宫内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向他问安，大皇子挥了挥手，脸上的喜悦之色藏都藏不住，进到内殿便看到夏贵妃正在梳妆台前由几个宫女伺候着梳发上妆。
“燕王殿下。”
夏贵妃的贴身侍女红云福了福身:“贵妃娘娘刚刚起身。”
夏贵妃搭着宫女的手站起燕王立刻上前扶过问道:“母妃怎么这个时辰才起，可是昨夜未曾歇息好？”
夏贵妃与梁帝是青梅竹马入宫数十年荣宠不衰，哪怕如今已年过四十还是保养得宜，柳眉樱鼻肤如凝脂，只有眼角的几丝细纹才能略略看出她的年纪。
“还算你有点孝心。”夏贵妃到一旁的绣塌上坐下，“你方才嚷嚷什么呢，多学学你弟弟平日里稳重些。”
燕王欸了声才又喜笑颜开，把穆国公府这一桩烂摊子绘声绘色地又说了一遍。
“这穆国公府可真会给老二添堵，准太子妃是个下人生的假货，赐婚圣旨还被损毁。”燕王挑眉说道:“真是一点都不给老二喘息之机啊。”
夏贵妃慵懒地靠在软枕上，微微眯眼说道:“陆文锦一事已经让太子颜面扫地，加之如今你在朝中风头正盛，京里还有哪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多亏了母妃和祖父绸缪。”燕王志得意满地说道:“听闻皇后急地了不得，正满京城给老二张罗婚事。”
夏贵妃:“她那是白费功夫，几十年了还是愚不可及。”
说罢她想了想还是嘱咐大儿子道:“我揣摩着陛下的意思怕是不想将此事闹大，终归也是皇家的颜面，咱们点到即止，穷寇莫追。”
燕王连连点头，声称夏贵妃考虑地周到。
“只是穆国公府那群蠢货看着是还眼巴巴地想着巴结老二呢。”
夏贵妃美目流转:“那看来这个穆国公府说不准还能帮咱们一个忙呢。”
华殷殿
穆国公夫妇冷汗直冒地跪在地上半晌才听见梁帝出声。
“穆国公府还真是出刁奴啊。”梁帝轻描淡写地说:“先是有个偷龙转凤的嬷嬷，如今又来了个胆大包天敢损毁圣旨的下人，好一个穆国公府。”
裴氏立马叩头说道:“还请陛下恕罪，这皆是妾身掌管后院不力。”
陆停云方才在穆国公夫妇进殿之时就站了起来退到了一边，身侧就是那位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
梁帝在上头发火这位太子殿下却面色如旧，只是静静侍立在一旁一句话也没有说，若不是他的气质太出类拔萃往这一站让人难以忽视，恐怕都跟隐形人差不多了。
陆停云悄悄地打量他，心想太子殿下这生地如此俊美气质还出尘似玉，瞧着性子应当也较为温和。
幸亏老天有眼没便宜陆文锦那个蠢货。
陆停云想一想这两个人成了夫妻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想到了武大郎和潘金莲。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还好没什么人听见，他立马调整表情板着一张脸抬起头来就看到太子殿下正微微侧过身来，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
被抓包的陆停云立刻收回视线。
梁帝还在上首被裴氏刚刚那把罪过揽到自己身上的话堵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停云的亲生母亲裴氏是皇家郡主，出自安亲王府，是安亲王的嫡出长女，小时候还在宫里被太后抚养过一段时间，论辈分是梁帝的堂妹。
好歹是皇家郡主她把错揽到自己身上梁帝也不好当面训斥她。
陆停云闲眼瞧着心想自己这个亲娘也不知道是来求情还是来火上浇油的，这让陛下一肚子火发不出来了。
明明刚刚梁帝已经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把错都归到了那个下人身上，让他骂两句就骂两句呗，非得出来说这话把梁帝给架在那了。
偏偏他这对便宜爹娘还一副看不明白的模样。
目前看来他们穆国公府这一大家子除了那两个还没见面的哥哥都是蠢到一块去了。
就在这个尴尬的时候一直未发一言的太子殿下突然微微躬身，温声说道:“父皇，平云姑姑身子一向欠佳，还是先让姑姑起身吧。”
梁帝无奈地看了裴氏一眼，踢了一旁的小太监一脚:“糊涂东西，平云郡主体弱，还不把郡主扶起来。”
汤公公也立马让人搬了椅子过来，一旁的陆停云见状赶忙上前亲切地扶起了裴氏。
“母亲，陛下宽仁，您快起来吧。”
裴氏方才诚惶诚恐地请罪也没注意旁边还站着这个十六年没见的亲生儿子，陆停云这亲亲热热的模样反让她有些呆住了。
“你是……停云？”
裴氏原以为这个自小养在乡下的小儿子会是个粗俗不堪的，没想到竟然是个钟灵毓秀神采飞扬的孩子。
“多亏了陛下圣明，孩儿今日才能得见父亲母亲，陛下天恩，停云一家都无以为报。”
裴氏眼见着陆停云从刚才的孝子模样又开始双眼含泪地噗通一声跪下谢恩。
一旁垂手而立的裴元照看着陆停云把头磕地哐哐响，也不禁微微露出一抹笑意，这人还真是挺有意思。
裴氏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陆停云是代穆国公府谢恩，她也只能稀里糊涂地跟着跪下叩首。
梁帝眉间这才舒缓开来，抬了抬手说:“都起来吧。”
一直跪在地上发抖的穆国公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梁帝看他这一副不争气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穆国公是世袭的公爵，是当年跟着先祖开国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陆远诚的父亲祖父都是名震边陲的名将，结果到了陆元诚这一代却全然没有将门子弟的风采了。
说到底今日他们来这一趟还是为了圣旨损毁一事，不管怎样都得有个结果，梁帝看向一旁的太子，说:“照儿，这道圣旨倒也和你有些关联，你看该当如何？”
这圣旨是赐婚太子和陆文锦的，而且临近议婚准太子妃爆出这么大的丑事对太子来说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裴元照欠身，恭敬地说道:“此事事关天家颜面，恭听父皇圣裁。”
梁帝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对太子的识趣还算满意。
只是这殿里的人除了穆国公夫妇，应当都能看地出来梁帝根本就不想追究把事闹大。
“胆大刁奴，损毁圣旨还妄图嫁祸主子交由大理寺法办。”
梁帝也实在是懒地处理穆国公府这一大摊子烂事，只能稀里糊涂地含糊处置了，也不继续往下查了。
陆远诚和裴氏见梁帝不再继续追究都赶忙松了口气谢恩。
梁帝话锋一转又看向陆停云问道:“你这个儿子，朕很喜欢，叫什么名字？”
陆停云赶忙垂手回道:“回陛下，陆停云。”
陆停云。
裴元照咀嚼着这个名字，看向那一身红衣的恣意少年心中轻笑了声，看来穆国公府终于有个聪明人了。
梁帝点了点头，夸奖道:“你很不错，有孝心也懂事，今日之事你受惊了，回府之后你们夫妻俩要多多关照这孩子。”
“是，臣遵旨。”陆远诚擦了擦汗立刻回道。
看着穆国公府这一家子终于离开梁帝才揉了揉额角，看向一旁的裴元照。
“太子也先回吧。”
裴元照拱手称是，退了出去。
汤公公赶紧上前净了净手给梁帝揉按额头。
“陛下今日也累了，可要去贵妃娘娘那歇歇？”
梁帝闭着眼说道:“去淑妃那吧。”
“是，那奴才让人去通传一声让淑妃娘娘准备着。”
梁帝叹了口气睁开眼说道:“你说这穆国公……罢了罢了，都是没脑子的蠢货朕不同他们计较。”
汤公公但笑不语，穆国公再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不是他这个奴才能议论的。
只是这穆国公夫妇确实有些胆大包天了，先前的真假少爷一案闹地沸沸扬扬本就有损皇家声誉，结果又搞出了这损毁圣旨一事，若不是为了保全皇家和太子殿下的颜面陛下定不会这么轻轻放下的，只是若是这穆国公府再折腾下去恐怕就要数罪齐发了。
穆国公的那个刚刚回京的小少爷看着都比穆国公夫妇明白事理，明明是被人做局陷害，却能以大局为重。
穆国公夫妇出了华殷殿腰杆子才又挺直了，平云郡主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于是说道:“既然已经入宫我去向太后问个安吧。”
穆国公也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应当如此。”
太后抚养过平云郡主一段日子对郡主也还算疼爱，如今他们确实只能去寻求太后的庇护了。
平云郡主见状便没同他们一起出宫径直往后宫去了，陆停云在一旁冷眼瞧着起初还没什么触动，他毕竟刚刚回来还不知道这里头的关系。
陆远诚对这个刚刚回来的儿子颇有些不假辞色，一点都没有了刚刚在梁帝面前吓地冷汗直冒诚惶诚恐的模样反而端出了一副严父的模样来，居高临下地说道:“你既已回了我穆国公府日后便要谨言慎行，在陛下面前不要随意胡言乱语，今日是陛下见你年幼又不通规矩才未曾怪罪，日后若再如此我们穆国公府也保不住你。”
陆停云一副乖巧状:“父亲说地是，停云受教了，日后还要父亲多多指点才是。”
陆远诚看他这么识相甩了甩袖子嗯了一声，心里舒坦了不少。
陆停云心中确实和面上一样既不恼火也不憋闷，毕竟他这对便宜父母脑袋不太灵光是件好事。
根据目前这个情况来看他那两个未曾谋面的哥哥八成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这样穆国公府他待着就舒服了。
但是很快他就又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候蠢人比聪明人还要让人头疼。
陆停云话音刚落身后的殿门又开了，裴元照走了出来，门外侍立着的小太监立刻上前给他系上了出着厚厚风毛的披风。
裴元照与寻常男子相比脸色白皙了不少，用形容女子的乌发雪肤都不遑多让，如今到了殿外陆停云才更仔细地看到了这位太子殿下的模样，太子殿下五官生地精致但偏偏有一双丹凤眼把这张俊美的脸变成了上位者的威重。
陆远诚赶忙垂手:“见过太子殿下。”
陆停云回过神来也跟着问了句安。
“穆国公多礼了。”裴元照淡淡地颔首，一边的小太监又递上了一个手炉，裴元照拢着手炉问道:“怎么不见平云姑姑？”
“回殿下，郡主去向太后请安了。”
陆停云站在陆远诚身后，他脚下恰巧有块不大不小的石子，有些硌脚但是在这个时候又成了他无聊时候的趣味，他碾了碾抬眼正好看到太子骨节分明的手拢在那覆着金色织锦祥云的暖炉上。
不愧是天家，一个暖炉都做地那么精致，炉底还嵌着丝丝缕缕的红色流苏正搭在那修长的手指上，像白雪里的红梅，甚至陆停云还真的隐隐闻到了一丝花香味。
裴元照听了陆远诚的话突然笑了声，随后温和地说道:“平云姑姑养在皇祖母膝下多年，皇祖母也格外疼爱，是应当去请个安。”
站在一边研究太子暖炉的陆停云蓦地睁大了双眼。
什么？竟然还有这层关系？
那这岂不是麻烦了。
裴元照不着声色地看了陆停云一眼，抬脚离开:“孤先走一步，穆国公慢走。”
陆停云看着自家便宜老爹那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头更大了。
太子都已经仁至义尽提点到这个程度了还在这傻乐呢。
陛下显然是个极为敬爱太后的孝子，今日之事陛下的意思又十分明确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闹大，转头他这老母亲就跑去太后那让陛下怎么想？
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陆停云扯着陆远诚的袖子到僻静处，陆远诚皱着眉:“你这是做什么，没规矩！”
“父亲，您先听儿子说。”陆停云说道:“陛下敬爱太后天下皆知，今日之事陛下已经对咱们穆国公府恩重有加，母亲此时去向太后请安，若是陛下以为……”
陆停云没说完也是想看看自家老爹病地到底有多重。
还好陆远诚还是有点脑子在身上的。
他立刻回过神来，捶手道:“正是正是，此时不宜去面见太后。”
说罢他赶忙让人趁着平云郡主还没走远把人劝回来。
陆停云长出了一口气，他这刚刚回到穆国公府一点好处没拿到不能只陪着他们受罪了。
还好平云郡主脚程慢还没走到后宫就被追回来了，几人又赶忙出了宫回穆国公府。
陆远诚和平云郡主坐了一辆马车，陆停云自己一辆，虽然不知道这夫妻俩又在瞎琢磨些什么，不过好在是离开了皇宫想来他们也能老实一会。
……
东宫正对着梁帝的华殷殿，是三朝以来历代太子的居所，只是这地方似乎有些邪门，算上如今的太子殿下住进来的一共有五位太子，前头的四位没有一个顺利登上皇位的，被废位幽禁的已经算是好下场的了，有两个未长成而夭折，还有一个妄图造反逼宫一杯毒酒赐死，总之看着都有些时运不济。
太子喜爱花卉，东宫里别说园子里从大门后就是一片花红柳绿的景象，莺飞燕舞花香扑鼻，更是有一半的宫人平日里专门负责照顾这些花草。
如今的太子殿下尚未娶妻，东宫内更是连一个侍妾都没有，太子的生母皇后娘娘便派了一个女官和晚来打理东宫事宜。
“太子殿下回来了。”
裴元照一入正殿和晚便迎了上来，给他解去披风之后又奉上一盏热茶说道:“皇后娘娘刚刚派人传话，说午膳想同殿下一同用。”
裴元照嗯了声，如今已是深秋，他自小有些畏寒故而东宫内早早地便添上了火炉。
他在炉边烤了烤手，淡淡地说:“母后不会是又给我挑了什么贵女要去相看吧？”
和晚在一旁束手而立笑着说:“殿下如今的年纪早该相看太子妃了，若不是穆国公府……”
和晚话没说完便看到裴元照倏地变地有些冷的眼神扫过来，她立刻收了声:“奴婢失言，请殿下恕罪。”
裴元照拿过一旁的火钳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碳火。
“姑姑言重了，还得劳烦姑姑告知母后一声，如今实在不必着急。”
和晚一怔:“殿下这是午膳另有安排？”
裴元照把手中的火钳一扔发出清脆的响声和碳火燃爆的声音把和晚吓了一跳，不敢再问了。
“孤要出宫一趟，明日再去陪母后用膳。”
和晚立刻应是，犹豫了半晌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殿下，夏贵妃如今瞧上了梅相家的二小姐，正想指给大皇子为王妃，皇后娘娘也是心急所以才如此。”
“知道了，姑姑先去给母后回话吧。”裴元照淡淡地说道。
和晚看着太子殿下冷清的脸也不敢多留赶忙出去了，哪怕她在太子殿下身旁伺候了多年可还是有些顶不住太子殿下这摄人的气势。
裴元照喝了口茶，屈指敲了敲桌面看向一旁的侍卫吴庸。
“怎么回事？”
吴庸立刻拱手道:“夏贵妃昨日办了赏花宴遍邀了京城的名门闺秀，梅二小姐也在其中，只是在赏花宴上夏贵妃倒是同林尚书家的嫡长女密谈了许久。”
裴元照缓缓地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抬了抬眼:“林永郃？”
“正是。”
裴元照嗯了声，片刻后吩咐道:“派人去和亲王府说一声，后日本宫约和亲王世子在天外楼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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