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清宁宫。
铜镜映出慕容月沉静的眉眼,燕云正将最后一支金凤衔珠步摇插入云鬓。
慕容棠随宫女入内。
“姑姑。”她行礼时眼角瞥见妆台上摊开的军报,火漆印已被揭开。
慕容月起身时步摇纹丝未动,语气隐隐透出些担忧:“你父亲递了消息,说北营出了乱子,想来不是小事,已安排人宫宴结束接你回府。”
慕容棠垂首称好。
泰民殿内烛火通明,慕容棠随皇后姑姑踏入时,容煊在席间拼命挥手。
“定国公既告假,”容栖的目光扫过容煊,“本宫的伴读,自然该坐在这里。”
他身侧不知何时已添了张紫檀小案。
慕容棠冲容煊歉然一笑,提着袍角在容栖身侧坐定。
丝竹声渐起,十二名舞姬踏着鼓点翩然而入,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领舞的两位少年。
他们身着月白鲛绡纱衣,衣袂翻飞间如流云泻地,腰封上缀着的银铃随着舞步叮咚作响。
竟是男子?慕容棠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那年长些的舞者蓦然回首,眼尾一点朱砂痣在宫灯映照下红得灼目。
她正凝神细看,忽然袖口一沉。
“本宫醉了。”容栖的声音裹着微醺的酒气擦过耳际,温热呼吸拂得她耳尖发痒。
慕容棠转头瞥见他案前那杯丝毫未动的酒,险些笑出声来。
这位殿下“醉”得可真是毫无道理。
偏生容栖已经扶着额角摇摇晃晃地起身,玄色锦袍的广袖扫过案上玉箸,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只得伸手虚扶住对方手肘。
“可要传醒酒汤?”她故意扬声道,拇指在容栖掌心不轻不重地一掐。
那人猛地抽回手,声音冷硬:“...不必。”
两人各怀心思地踱至殿外,细碎的雪花开始簌簌落下。
转过回廊拐角时,忽见一女子踉跄而来,带着些醉意差点要扑进慕容棠怀中。
慕容棠下意识伸手
去扶,指尖刚触及对方衣袖,就被容栖猛地拽回。
幸而那女子的侍女及时搀住,才免了场尴尬。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女子站稳后福身行礼,鬓边步摇乱晃。
她转向慕容棠时眼神倏然一变,唤了声:“世子。”
那声称呼里藏着几分熟稔,连带着眼尾都微微弯起。
慕容棠心头一紧。
这姑娘看她的眼神,分明是旧识,或者说,是兄长的旧识。
“不知小姐是哪位大人的千金?”容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臣女沈清榕,家父礼部尚书沈仲承。”沈清榕答得恭敬。
容栖扫了眼她身边的侍女:“风雪大了,扶你家小姐回宴吧。”
待主仆二人走远,慕容棠才发现自己掌心已沁出薄汗。
容栖忽然驻足,随意说着:“沈小姐似乎与你相熟。”
“许是...从前宴会上见过。”慕容棠盯着砖缝里半融的雪水。
容栖忽然轻笑一声,拂袖抖落积雪:“回吧,这酒醒得差不多了。”
宫宴在亥时方散。
上元节的规矩,皇家需在亥时半登都武门点天灯,为百姓祈福。
慕容棠心里装着事,宴席一撤便匆匆往宫门赶。
远远望见来接的马车旁立着个挺拔身影,竟是师父亲自来了。
“师父怎么来了?弯月呢?”她轻巧跃上马车,话音未落就瞧见弯月端坐在车内。
马车缓缓驶动,碾过道上的残雪,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弯月斟了杯热茶递来:“今日上元节,将军怕街上人多生乱。”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特命家父与我一同护送小姐。”
慕容棠指尖点着杯沿,热气氤氲中映出她微蹙的眉:“军营究竟出了何事?”
想起姑先前眉间那抹忧色,她心头忽地一紧。
弯月摇头:“属下也不清楚。只听家父说将军已处置妥当,只是...今夜怕是赶不回来了。”
马车缓缓驶入朱雀大街最繁华的地段。
上元佳节,宵禁暂解,整座京城的百姓似乎都涌上了街头。
马车不得不走走停停,窗外人声鼎沸,
各色花灯将夜色映得如同白昼。
猜灯谜的喝彩声、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慕容棠趴在窗边,眼睛被一盏盏花灯晃得发亮。
那些彩绘的鱼灯、兔灯、宫灯在她眸中投下斑斓的光影,像是盛满了整个节日的欢腾。
待马车终于拐入宣平坊,四周顿时清净了许多。
慕容棠刚跳下马车,就往后院走,踏进院门,弯月拿着东西去安放,
她则是缓步走进正房,然后就被眼前景象惊得顿住了脚步。
月光下,慕容晛一袭雪青色锦袍,玉冠上的银丝绦带随风轻扬。最让她吃惊的是兄长腰间那对雕工精细的连环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越的声响。
“哥哥你...”她绕着慕容晛转了一圈,手指勾起那对玉佩,“今日这般花团锦簇,是要去会哪家姑娘?”
慕容晛拍开她的手,袖间沉水香的清冽气息若有若无:“古人云'士为知己者容'。”
他眼角含笑,连整理衣襟的动作都透着几分难得的郑重。
“哥哥,今夜宫宴上遇见了礼部尚书家的沈小姐。”慕容棠说着,观察兄长的反应,“她看我的眼神分明是旧识,或者说,是认得你,你竟从未提起过?”
慕容晛整理衣襟的手指微微一顿:“你是如何应对的?”
“太子在场,我自然装作不识。”慕容棠蹙眉,忽然想起容栖反常的追问。
“说来奇怪,太子素来对世家闺秀不假辞色,今日却特意询问沈小姐家世,”她眼睛倏地睁大,“莫非太子对沈小姐...”
脑海中浮现沈清榕的模样,一袭黛粉罗裙也掩不住的清冷气质。
倒与容栖那身孤绝气质颇为相称。
“莫要胡乱揣测。”慕容晛打断她的遐想,拿起桌上的一个小包袱,动作略显急促,“此事我自会处置,日后若再遇见,依礼相待便是。”
慕容棠眼珠一转,凑近追问:“那哥哥与沈小姐是如何...”
“戌时前回来。”慕容晛已大步走向院门,他忽又驻足,侧脸在灯笼映照下半明半暗:“若让母亲发现你偷溜出去,你就惨了。”
“知道啦!”慕容棠冲他背影做了个鬼脸。她靠在桌边,望着那抹雪青色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
弯月捧着汤婆子过来,塞进慕容棠冰凉的手里:“小姐看什么呢?”
她也跟着望向院门,却只来得及瞥见转角处最后一抹雪青色的衣袂。
“你说...”慕容棠突然转身,“哥哥心悦的姑娘,会是什么模样?”
弯月斟茶的手微微一顿,鬓边碎发垂落,遮住了她低垂的眼睫:“总该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贵女吧。”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恰被远处炸开的烟花声吞没。
慕容棠提起衣摆跑到院中。
漫天火树银花在她眸中绽放,将积雪覆盖的屋檐染成绯色。
在这转瞬即逝的光明里,陇窑巷一处破败小院的景象也刹时清晰可见。
慕容晛蹲在斑驳的案几前,七八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围着他,一个个接过还冒着热气的油纸包。
“慢些吃,”他擦去一个孩子嘴角的油渍,“肉包子管够。”
木门“吱呀”一声响,慕容晛抬头时,发间还沾着孩子们玩闹时蹭上的麦秸。
逆光而立的沈清榕披着靛青氅衣,侍女怀中的包袱沉甸甸地坠着。
“姐姐!”最小的女孩蹦跳着扑过去,却在碰到那精致的绣纹前猛地刹住。
她使劲在粗布衣上蹭了蹭手,才小心翼翼地捏住沈清榕的袖角。
屋里唯一的光源是慕容晛带来的那盏手灯。
昏黄的光晕里,沈清榕蹲下身平视着孩子,笑容温柔:“小时好像长高了。”
三个月前,慕容晛在墨书斋拾到一册手书,扉页题着清秀的名字,沈清榕。
他追出书斋,却见那位传闻中端庄持重的尚书千金提着裙角,七拐八绕地钻进了一条暗巷。
好奇心驱使下,他跟着走进巷子深处。
这才发现,这位贵女竟在破院里握着孩童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他们写字。
“咳咳...难为两位贵人这样的日子还惦记着。”
阎婆婆拄着枣木杖从里屋挪出来,杖头在地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慕容晛立即上前搀扶,指尖触到老人瘦骨嶙峋的手臂时,不自觉地放轻了力道。
“婆婆,病可好些了?”沈清榕从侍女手中接过药包,“这几味药最宜冬日调养,您记得每日煎服。”
老人颤巍巍接过,转手交给身后一个高些的女孩:“收在灶王爷像后面,别让耗子咬了去。”
沈清榕这才将目光转向慕容晛:“慕容公子。”她的称呼客气得近乎疏离。
慕容晛站起身,手中空荡荡的食袋随风轻晃:“看来在下与沈小姐...”
他唇角扬起一抹浅笑,“倒是想到一处
去了。”
沈清榕没说话,只是淡淡地颔首。
夜风卷着烟火气拂过巷口,两人将带来的衣物吃食一一分发给孩子们。
待收拾妥当离开时,满城烟花恰在此时绽放。
慕容晛突然横跨一步拦住沈清榕的去路:“沈小姐,可否容在下...”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对方眸中映着的璀璨火光骤然黯淡。
“世子何必作态?”沈清榕的声音冷淡,“宫宴上您不是装作素不相识么?”
慕容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今夜所为...”
他望进她的眼睛,“并非出自我本意,个中缘由,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如实相告。”
沈清榕静静地凝视着他,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远处更鼓声传来时,她终于轻声道:“我信世子。”
慕容晛眉间冰雪顷刻消融,他郑重退后一步:“上元佳节,不知可否邀沈小姐同赏花灯?”
他们从《山海经》的奇珍异兽说到西域胡旋舞的韵律。
每一个话题都像打开新的天地,让彼此眼中的光彩愈发明亮。
朱雀大街上熙攘非凡。
他们从《山海经》的奇珍异兽说到西域胡旋舞的韵律。
每一个话题都像打开新的天地,让彼此眼中的光彩愈发明亮。
自四年前北匈与大启通商以来,手持通关文牒的北匈商队络绎不绝。
东部沿海虽未完全开放海禁,但官府特设的市舶司也引得番邦商船频至。
国库日渐充盈,军饷得以保障,各地架桥修路,民生安乐,市井间尽是一派盛世气象。
启京城中应运而生数家奇物阁,专售海外奇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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