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慕挽棠有些奇怪地瞥了容栖一眼。
这实在不像是太子殿下平日里的行事风格,他怎会突然对一个素未谋面的“表妹”如此刨根问底?
她定了定神,既然问了,便只能答下去,好在这些说辞早已备好:“我外祖家姓于,表妹名…挽棠。”
“挽棠…”容栖唇瓣轻启,清冷的声音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的目光却并未离开眼前的人。
慕挽棠被他看得心头一跳,竟生出一种错觉,容栖此刻呼唤的,是她。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和怪异。
幸好,傅沿樾这个大嗓门及时出声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他说话向来口无遮拦。
“咦?太子殿下,少主,你们俩今日怎得都对世子的表妹如此好奇?问得这般仔细?不会是…都看上人家姑娘了吧?”他纯粹是觉得有趣,随口打趣。
巫云夙闻言,摇着扇子笑道:“傅二公子这话可就冒犯了,那日我连真容都未曾见得,何谈看上?不过…”
他话锋一转,似在回味,“那位表妹的声音,倒是确实好听。”
“哦?怎么个好听法?”傅沿樾来了兴致,继续调笑,“竟能叫我们少主如此念念不忘?”
巫云夙故作沉思状,慢悠悠地形容道:“嗯…带着些江南特有的口音,听着软糯,却又透着一股子清脆韧劲,很是特别。”
傅沿樾被他这文形容逗乐了:“哈哈,你这说的什么破形容,又是软糯又是清脆的,自相矛盾!”
然而,一旁的容栖,那浓密的睫毛却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因为他也听过类似的声音。
那次马车里,慕挽棠醉酒后神智不清,嘟囔抱怨时,卸下了所有伪装。
那语调便是带着江南特有的韵味,听起来委屈极了,与此刻巫云夙的形容…竟有几分重合。
慕挽棠实在忍不下去了,这两人越说越离谱,她冷下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开口道:
“两位还请慎言!背后如此议论一个闺阁女子,恐有失君子风度,传扬出去,于那姑娘的清誉也无益处。”
傅沿樾和巫云夙这才意识到玩笑开得有些过火,讪讪地各自闭上了嘴。
恰好此时,对面戏台锣鼓声响,好戏正式开演。
很快,便演到了最为戏剧性的一幕——洞房花烛夜。
台上,身着大红喜服的“驸马”与凤冠霞帔的公主相对而坐。
公主满心欢喜与娇羞,而“驸马”却是坐立难安,内心煎熬无比。
傅沿樾看得入神,待到公主因“驸马”的冷淡和回避而暗自垂泪时,他忍不住一拍大腿,忿忿不平:“这公主也太可怜了!一片真心,却所托非人!这女驸马也忒不是东西了,既是女子,就该早点说出真相啊!这不是白白欺骗、耽误人家公主的感情吗?”
巫云夙摇着折扇,不赞同地反驳道:“傅兄此言差矣,她身处皇宫大内,欺君之罪当头,岂是她想说就能说的?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她也是身不由己。”
傅沿樾却听不进去,梗着脖子道:“骗人就是骗人!若我是那被蒙在鼓里的公主,发现自己倾心相许的驸马竟是个女子,还骗了我这么久,我定不会原谅她!管她有什么苦衷!”
两人竟就着戏文争论起来。
慕挽棠被身旁傅沿樾和巫云夙的争论吵得有些头疼,更重要的是,她心中还记挂着要与容栖单独说话。
她微微倾身,凑近容栖,压低声音道:“殿下,我有话想同您说,可否方便出去走走?”
容栖侧过脸,似乎真的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孤没听清。”
慕挽棠只得又凑近了些,几乎要贴到他耳边,将话重新说了一遍。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容栖能清晰地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轮廓,鼻尖再次萦绕上那股清甜的海棠花香。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直接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包厢门口走去。
慕挽棠见状,立刻也起身跟上,并对还在争论的傅沿樾和巫云夙道:“我陪殿下出去透透气,你们先看着。”
傅沿樾正看得入迷,压根没在意,只挥了挥手。
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吩咐自己的小厮去给台上那位扮演“女驸马”的角儿送去丰厚的打赏。
巫云夙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他袖中的小白蛇在慕挽棠离开后,又不安分地探出脑袋,似乎想跟着爬出去。
巫云夙微微蹙眉,屈指在它的小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低斥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安分些!”
慕挽棠跟着容栖来到二楼的连廊处,这里相对安静。
四喜和弯月默契地停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守着。
容栖负手而立,目光望着楼下:“有何事?现在可以说了。”
慕挽棠深吸一口气,先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殿下,那日大祭司可具体说了解蛊的方法?是否…极为艰难?”“说了。孤已经派人去寻解蛊所需的药材了。”容栖淡淡回着。
“真的?”慕挽棠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喜悦,“太好了!殿下,不知都需要些什么药材?或许我能帮上忙。”
她急切地补充道,“我外祖家的商行遍及各地,手下的商队每年都要天南海北地跑许多地方,消息灵通,路子也广。殿下若是有需要,我可以让他们帮着多多留心!”
容栖闻言,侧过头,目光落在她写满关切和真诚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愫。
若说这世上是否还有人毫无保留、不求回报地真心盼着他好,他知道是有的。
但恐怕也唯有眼前这一人了。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那么容易满足,觉得有这一个人,似乎…也就够了。
他心底微软,语气却不自觉放缓了些许:“你的心意孤知道了,暂时还不用麻烦,若真的需要帮忙,再与你说。”
慕挽棠仔细观察着容栖的神色,见他眼神沉静,语气平稳。
不再是那日从苗疆府邸出来后的万念俱灰、自我厌弃的模样,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了大半。
那日的容栖,实在吓到她了。
“那就好,殿下若有需要,定要告诉我。”她轻声应道。
两人又简单说了几句,便返回了包厢。
此时台上已换了下一出戏目,后面四人安静地看着戏,偶尔闲话几句,倒也难得地悠闲自在。
直至散场,各自分别回府前,慕挽棠又想起一事,对容栖道:“殿下,明日我要随父亲去京郊军营待上两日,后日方回。怕您若来寻我,会扑个空。”
容栖脚步微顿,看了她一眼,只道:“孤知道了。军营不比府中,你万事小心。”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转身登上了东宫的马车。
慕展是在第二日下午,带着慕挽棠、陈副将以及几名亲兵,一人一骑,轻装简从地出了城。
军队驻扎之地离大启皇城并不算远,不足二十里地。
一个时辰后,远远看见辕门上飘扬的“慕”字军旗和连绵的营帐,慕挽棠心中难掩兴奋。
但眼见着快到军营门口,她立刻坐直了身体,收敛了脸上的神情,做出沉稳的模样。
入营后,慕挽棠利落地右脚一抬,飞身下马,动作干净漂亮。
她可以清晰地察觉到四周投来许多道打量探究的目光,那些目光并未刻意遮掩。
虽然定国公慕展大部分时间要么领兵出征,要么便待在军营,但他却极少将一双儿女带来。
慕林晛也只来过两三次,慕挽棠这更是头一遭。
她跟着慕展步入主将营帐,里面已有数人等候,个个身着戎装,铠甲森然。
见慕展进来,众人起身抱拳行礼,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他身后那位世子身上。
“哟!这是子煦吧?”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率先笑着迎上前,凑近慕挽棠,“上次瞧见你还是个小豆丁呢,怎么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怎么,不记得你蒋伯伯了?你满月宴的时候,伯伯我还抱过你呢,你小子还尿了我一身!”
营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笑意和好奇,紧盯着她的反应。
慕挽棠下意识地往父亲那边瞥了一眼,却见慕展只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完全没有出来打圆场的意思。
她拱手行礼,语气不卑不亢:“蒋伯伯安好,听闻蒋伯伯如今已荣升车骑将军,恭喜蒋伯伯。”
蒋恭闻言,直起腰,发出爽朗的大笑:“好!小世子这声恭贺,蒋某人便收下了!是个懂礼数的好小子!”
过了这个插曲,众人落座,开始商议今年招录新兵的具体事宜。
慕挽棠安静地坐在父亲下首一侧,默默地听着这些军中大佬讨论兵员、粮草、操练等事务,只觉得新奇又肃穆。
待一切商议完毕,众将告辞离去时,已是日落西山。
一名小兵端着饭食进来,简单的三盘菜,其中一盘还是油炸花生米。
慕挽棠看着那粗犷的菜色,无意识地流露出一丝意外或者说细微的嫌弃,这细微的表情被慕展捕捉得一清二楚。
慕展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大块色泽深重的红烧肉放到她碗里,声音平静却带着分量:“军营里,将士们吃的都是一样的。”
慕挽棠闻言,羞愧之感瞬间涌上心头。
她立刻在桌边坐下,夹起碗里那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入口中。
肉质炖得酥烂,但入口却极为咸腻,并非她平日里在府中习惯的精致口味。
她努力咽下口中的肉,忍不住问道:“爹,为何这菜…做得这样咸?”
“他们每日操练,出汗极多,饭菜自然要做得咸些。”慕展只回了这么一句,并未过多解释。
慕挽棠点点头,她觉着父亲入了军营之后,与在家时那种温润平和的气质截然不同。
此刻的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周身便自然流露出一股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严,即便帐中方才那些比他更魁梧的将领,在气势上也明显被他压了一头。
“等会儿用完饭,爹有事需要出营一趟。你就好好待在营帐内,如非必要,不要出去瞎逛。”慕展声音严肃地嘱咐。
他知道自己这女儿好奇心重,虽在军营内出不了什么大事,但毕竟是女儿身,总归是不放心。
“遵命,将军!”慕挽棠见她爹一直板着脸,忍不住学着方才小兵禀报时的语气,俏皮地回了一句,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慕展嘴角终于也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意,继续嘱咐道:“若真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去旁边的营帐找你蒋伯伯。”
慕展离去后,营帐内只剩下慕挽棠一人。
她百无聊赖地瘫坐在父亲那张宽大的主帅座椅里,桌案上摆放着许多兵书,她随手拿起一本翻看。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油灯灯芯“刺啦”一声爆响,帐内光线随之暗淡了些许。
慕挽棠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脖颈,起身朝营帐外走去。
夜幕下的军营灯火通明,巡逻的士兵队伍整齐走过。
她沿着军营外围慢慢踱步,忽听得不远处两个巡逻士兵的交谈声随风传来。
想起兄长的嘱托,她便悄然停步,隐在阴影里留神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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