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密了起来，淅淅沥沥，没有停歇的意思。
颜怀瑾终究是烦了那杭罗的事，随意寻了个由头打发走刘掌柜，将自己关进了书房。案上的账册是看不进去了，目光落在窗外，雨丝连成线，将庭院里的灯火晕染得一片模糊。
“心安……”他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那是父亲旧物。沈秋溟那句话，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荡开，久久不散。
这人，隔了五年，带着一根枯树枝，一句“旧案”，就这么突兀地闯回来，说要一个“心安”。倒显得他颜怀瑾这个苦主，反而落了下乘，成了那个不让人心安的了。
观墨来送过一回宵夜，小心地点亮灯烛，觑着他脸色，轻声问：“公子，听竹苑那边……灯还亮着，可要送一份过去？”
颜怀瑾眼皮未抬，只淡淡道：“他是客，这等小事，何须问我。”
观墨应了声，悄无声息地退下。书房里重归寂静，只余雨声和灯花偶尔的轻爆。颜怀瑾站起身，推开半扇窗，带着湿气的凉风扑面而来。目光不经意扫过听竹苑的方向，那一窗灯火，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执拗，也格外……孤清。
他究竟在看什么？想什么？那截破树枝，当真值得他辞了官，千里迢迢跑回来？
正思忖间，耳廓微动。雨声里，似乎混进了一丝极不协调的声响，像是夜鸟惊飞，又像是……衣袂擦过瓦檐的微声。
颜怀瑾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他常年在外行走，三教九流接触得多，对这夜行的动静，比常人敏锐几分。他未动声色，只将窗又合拢些，留一道缝隙，目光如淬了冷的星子，静静投向庭院暗处。
几条黑影，借着雨声掩护，身形快得几乎融于夜色，正朝着听竹苑的方向潜去。动作干净利落，绝非寻常窃贼。
颜怀瑾心头一沉。是冲着他颜家来的，还是冲着他沈秋溟？亦或是，冲着那刚露面不久的“棠棣枝”？
他来不及细想，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未惊动府中护卫，他只如同夜色里的一缕薄烟，悄无声息地滑出书房，融入雨幕，远远缀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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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竹苑内，沈秋溟正对灯独坐。
桌上摊着一幅略显陈旧的北邙山地形草图，旁边，正是那截枯黑的棠棣枝。他指尖虚悬在地图某一处，眉宇间锁着一抹化不开的凝重。窗外雨声潺潺，更显得室内寂静。忽然，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几乎在同一刻，数点寒芒穿透窗纸，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取他周身要害！
沈秋溟反应极快，袖袍一拂，卷起桌上地图与棠棣枝，身形疾退。足尖顺势勾起坐凳，挡在身前。
“咄咄咄！”几声闷响，乌黑的细针尽数钉入木凳，针尖泛着不祥的幽蓝。
未等他喘息，房门与窗牖同时被撞开，三名黑衣蒙面人持刀涌入，刀光如雪，招招狠戾，不留余地。
沈秋溟虽通些拳脚，终究是文人体质，怀揣着要紧物事，面对这等训练有素的杀手，顿时险象环生。臂膀处被刀锋掠过，一阵刺痛，鲜血迅速沁湿了半幅青衫。
眼看另一刀已至面门，他避无可避——
“铛！”
一声清越的脆响，一枚品相极佳的白玉扳指后发先至，不偏不倚撞在刀身侧面。力道奇巧，那杀手只觉虎口剧痛，钢刀险些脱手。
所有人都是一怔。
只见颜怀瑾不知何时已闲闲地倚在了门框上，仿佛只是信步至此，观赏雨景。他手中还捻着另一枚扳指，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讶异：“哟，几位这是唱的哪一出？夜探民宅，还动上刀兵了？我这‘不系园’虽说不是龙潭虎穴，却也不是任人来去的地方。”
杀手们交换一个眼神，其中两人立刻挥刀扑向颜怀瑾，另一人仍死死缠住沈秋溟。
颜怀瑾摇了摇头，似是无奈。他步法看着散漫，却精妙地切入两人之间，出手如电，不见如何凶狠，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刀锋，或指或掌，击在对方关节脆弱处。不过三两下，那两名杀手便闷哼着倒地，一时挣扎不起。
他这才踱步到沈秋溟那边，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调子：“这位兄台，深更半夜，打打杀杀，多伤和气。”说话间，已出手如风，扣住那杀手手腕，一卸一推，便将兵器夺下，制住了穴道。
“拖下去问问，”他对着闻声赶来的护卫随意挥挥手，“客气些，别吓着咱们的‘贵客’。”
护卫领命，将三名杀手迅速拖走。
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只余下沈秋溟略显急促的喘息，和窗外连绵的雨声。
颜怀瑾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沈秋溟染血的臂膀上，停了片刻。
“沈先生这‘旧案’，看来分量不轻，”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都招来这等‘恶客’登门了。”
沈秋溟捂着伤口，脸色因失血有些苍白，却仍先将地图与棠棣枝仔细收好，才低声道：“累及怀瑾兄，是秋溟之过。”
“过？”颜怀瑾走近两步，并未去看他的伤口，反而视线落在他刚收好东西的怀中，“都到了要人性命的地步，沈先生还打算将这玩意儿当个宝贝藏着？不如拿出来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沈秋溟下意识地侧了侧身，护住胸前。
颜怀瑾的手停在半空，也不强求，只抬眸看他，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灭口的人都到了跟前，沈先生还要与我打这哑谜？”
沈秋溟迎着他的目光，臂上伤痛阵阵，雨水与汗水交织，鬓发微湿，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眼底深处，却依旧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沉静。
“我也未知其全貌，”他声音因忍痛而略带沙哑，“但颜伯父之事，内情绝非卷宗所载那般简单。此物……或许是关键，亦或许，本身就是一个饵。”
雨打窗棂，声声入耳。灯影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交织又分开。
颜怀瑾盯着他看了半晌，终是收回目光，语气依旧淡漠：“还能走么？”
沈秋溟微微颔首。
“那就随我来，”颜怀瑾转身，率先向外走去，“伤口总要处理。死在我这园子里，传出去不好听。”
沈秋溟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抬步跟了上去。雨夜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过湿漉漉的回廊，相隔不远不近的距离。廊下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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