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苑是住不得了。
颜怀瑾也没多话,直接将沈秋溟引到了自己主院隔壁的一处小轩。这里虽也在主院范围内,却自成一体,名唤“枕流”。此处平日空着,只做偶尔待客之用,陈设清雅,更紧要的是,离他的住处近,护卫起来也便宜。
小厮观墨早已机灵地请了相熟且口风紧的大夫过来。清洗、上药、包扎,沈秋溟始终沉默着,只在药粉触及伤口时,眉心微微蹙一下,连哼都未哼一声。烛光下,他脸色苍白得有些透明,衬得那沉静的眉眼愈发漆黑。
颜怀瑾抱臂倚在门边,看着大夫动作,目光偶尔掠过沈秋溟因失血而更显清癯的侧脸。灯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映出几分看不分明的情绪。这人辞官后的日子,看来也并非那般云淡风轻。
“皮肉伤,未伤筋骨,只是失了些血,好生静养些时日便无大碍。”大夫包扎停当,写了方子,又嘱咐了些饮食禁忌,便由观墨领着出去抓药煎煮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药香混着雨后的湿气,氤氲开来,驱散了先前那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颜怀瑾踱到窗边,推开半扇,让夜风驱散些屋内的沉闷。“说说吧,”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不高,“那几个人,身手不似寻常江湖路子,倒像是……军中出来的。”
他经商多年,南来北往,眼力自有其毒辣之处。那些杀手动作整齐划一,招术简洁有效,带着行伍里特有的肃杀之气。
沈秋溟靠在榻上,闻言并未惊讶,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一个“嗯”字,便算是承认了。
颜怀瑾回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你早知道会有人来?”
沈秋溟沉默片刻,才道:“离京时,便觉有人尾随。只是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胆子也这么大。”他声音里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平稳。
“看来沈先生这翰林,辞得并不太平。”颜怀瑾语气里听不出是感慨还是试探。他想起方才沈秋溟遇袭时,第一个反应便是护住那地图和棠棣枝,那份不顾性命的执拗,绝非寻常。
沈秋溟抬眼看他,唇边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苦笑,转瞬即逝。“怀瑾兄不是早已说过,我这是惹了要命的麻烦么。”
他这般直接认下,倒让颜怀瑾先前那点若有似无的讥诮没了着落。颜怀瑾顿了顿,转而问道:“那截棠棣枝,究竟是何来历?为何偏偏是北邙山?”
“典籍记载,北邙山深处曾有上古遗族聚居,崇奉棠棣,视其为生死轮回之树。这枯枝,便是在一处疑似祭祀遗址的废墟中找到的。”沈秋溟声音平稳,却透着力气耗损后的虚弱,“而当年……颜伯父获罪前,曾奉命监理过北邙山一带的皇家陵寝修缮。”
颜怀瑾心头猛地一凛。父亲当年确曾短期监理过北邙山陵工,这只是个闲差,时日也短,卷宗上不过一笔带过,他几乎都要忘了。如今被沈秋溟提起,再联系这诡异的棠棣枝,顿时显得不同寻常起来。
“你是怀疑,我父亲当年在北邙山,无意中触及了什么隐秘?”
“尚无实证,”沈秋溟摇头,神色凝重,“但时间、地点,还有这突然出现的棠棣枝,都太过巧合。我离京前,翻阅旧档,发现当年参与北邙山陵工的大小官员,在此后数年里,或贬或黜,竟无一人得以善终。”
颜怀瑾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他只知道父亲获罪是受了朝堂党争牵连,却不知背后还有这等曲折。若沈秋溟所言非虚,那父亲当年,恐怕是卷入了一场远超想象的漩涡之中。
他看着沈秋溟苍白却坚定的神色,想起他方才拼死护住线索的模样,忽然问道:“你辞官,与此有关?”
沈秋溟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情绪。“身在局中,诸多不便。”
他说得含糊,颜怀瑾却听懂了。翰林清贵,却也身在樊笼,有些事,反而不如一个布衣之身来得便宜。他为了查这件事,竟是连前程都不要了。
心里那点因当年之事而生的芥蒂,在此刻,似乎被这夜雨和真相的寒意,冲淡了些许。
“夜深了,你歇着吧。”颜怀瑾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转身欲走。
“怀瑾。”沈秋溟忽然唤住他。
颜怀瑾脚步一顿。这声呼唤,少了平日里那份刻意的疏离,倒有了几分旧时的影子。
“今日……多谢。”沈秋溟的声音带着倦意,却很清晰。
颜怀瑾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谢什么,总不能真让你死在我这儿。”语气依旧算不得好,脚步却放缓了些,方出门,并细心地将房门替他掩上。
回到自己房中,颜怀瑾却毫无睡意。他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蟹壳青。
雨停了,庭院里的芭蕉和翠竹被洗得绿意盎然。可这姑苏城的天空,在他眼里,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名为“往事”与“阴谋”的阴霾。
沈秋溟带来的,何止是麻烦。分明是一场迟到了五年,却终究无法躲避的风暴。
而他颜怀瑾,似乎也被迫,要重新踏入这潭浑水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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