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门通往佛窟中心仅一条通道。
通道顶端彩绘佛像千姿百态,两侧岩壁石雕栩栩如生,每日傍晚余晖落入通道,岩壁披上彩霞晚装,此处真如通往极乐世界的成佛之路。
放在深夜,通道又是另一番景象。
黑暗中,隐身符失效的张老四显出身形,他左右张望,石像仿佛成了隐在暗处龇牙咧嘴的鬼怪,通道前方无光无亮,好似通往地狱的鬼门关。
他边走边合十念叨,“西方如来佛祖,漫天神佛菩萨金刚罗刹,不要怪我张老四,都是钱县令让我做的,咱们做的是好事,好事啊。”
佛窟寂静,絮絮叨叨的声音如蚊蚁嗡嗡扰人清梦。
法海走后,殷温娇无所顾忌,再也不用忍受对方不合时宜的诵经声,吹灭佛前烛灯,美美进入梦乡。
正是深夜酣睡入梦的时候,念叨的声音在佛窟内荡来荡去,殷温娇捂住耳朵,模糊间听到脚步踩在岩石板地上发出的闷响。
法海念经是盘腿坐着的,不会走来走去絮叨,而且他修为高脚底下跟装了消音垫一样,走路时没有任何声音。
有外人闯入佛窟。
殷温娇刷的睁开眼,瞌睡虫惊飞,她掀开薄衾,朝洞门望去。
月光粼粼漏不进佛窟,洞内一片黑暗看不到人影,模糊间传来越来越清晰的声音。
“诸神保佑……”
听声音是个男人。
殷温娇立刻起身,伸手在黑暗中摸索莲台,跟着莲花纹路和记忆,她走到莲台与石壁之间的凹槽,那里正好够一人藏身。
中途经过一处佛像,地上有个许多成年男人巴掌大小的跪地人像石雕充作朝拜诸佛的信众,她蹲身小心摸到人像,双手用力搬起,带着石头做的小巧人像藏在莲台后面。
殷温娇刚藏好身,佛窟内亮起烛火。
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吹燃火折子将佛祖前的排排蜡烛点燃。
张老四收好火折子,四处探看,见到莲花坐下的衾被时忙上前查看。
衾被掀开,里面空无一人,用手一摸余温犹在。
张老四立刻起身对四周道,“小娘子,我不是坏人。你快出来呀。”
说完,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平日里作奸犯科惯了,一不小心就带出偷家时的神态言语。
张老四弥补道:“我是奉命前来救你出去的张老四,不是坏人。”边说边探头翻找,那副样子依然改不了小偷小摸的习惯。
殷温娇根本不认识他,呼吸放轻怕被发现。法海走前明明给佛窟上了封锁,自称张老四的人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怎么能进入佛窟内部。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张老四已经搜索到满地的小人像前,再往前走上几步就能看大她的藏身地。
殷温娇抱着小人像,心下焦急,紧紧盯着对方,等他走近就打算扔出去人像先发制人。
佛窟是清修的地方,若不是殷温娇来了在里面添置些物品,这里连个茶杯都没有,是以张老四翻找半天其实什么也没找到。
他趁夜翻过后山,攀岩下了佛窟,用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破除屏障,心惊胆战半天,一番翻找无果后,他气喘吁吁地直接瘫坐在地。
“小娘子,我知道你在,明人不说暗话,我是钱县令找来救你出去的。”
“他听说你被金山寺的主持掳走,特意派了人引走主持,然后让我来救你。”
派人引走法海?
哪里是人,明明是妖怪!
此人以为她不知就里满嘴谎话,休想骗她出去,但转念一想会是谁竟然请得动妖怪来相助,引走法海?
手上的石像沉甸甸的压手,殷温娇回忆了原著剧情又把自己最近的经历盘算一遍,毫无头绪。
外面的张老四还在解释,佛窟内没有多少躲藏的地方,她只要在这里总是会被他发现。
殷温娇掂了掂手中的石像,心中有了主意,趁他歇脚的功夫她缓缓走出莲花台。
张老四是侧对殷温娇藏身的地方,等他发现有人靠近时,对方已经在他三步远的地方,高举石像欲砸向他。
美人高举石像,本是柔美清丽的外表看在张老四眼中活生生成了一个母夜叉。
那么大的一块石头砸下来,便是钢筋铁骨的汉子也要讨饶。
张老手脚并用往后退开,“小娘子,且慢,且慢!”
殷温娇不是真的要砸人,“别动!再动我就真砸下去了。”她作势往前掷。
“好,好,我的姑奶奶哎,我不动。”
“我问你答,若是说得不对……”挥了挥手中的石头,殷温娇学着法海冷面冷语,“我将你砸晕交给金山寺,收了你做和尚!”
我滴个老天爷!
金山寺主持是从哪儿找来的母夜叉,真真是最毒妇人心,做和尚和太监没区别。
张老四老实点头,“姑奶奶,您说。”
“你知我是谁吗?”
“这……”第一个问题就把他给问卡壳了,但他经常被衙内审讯知晓不管知不知道,话不能说得少了,“钱县令没说您姓甚名谁,只道有位良家女子被金山寺主持掳来,他知道后发了好大的火,立刻召集人手,派了我来救您出去。”
“后山有条小道能直通山脚江岸,已经有人等在那里,我们得赶紧下山。”
未免打草惊蛇,胡灵儿只让张老四独自行动,其他人留在养病坊混淆视线,另外通知了县令派人按照事前说好的路线接应。
殷温娇不认识什么钱县令,听到他们分工明确,里外有人,疑惑更深,“钱县令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第二个问题,张老四同样答不上来。
他心中腹诽道,臭娘们!有人救你出去还磨磨蹭蹭,问东问西的,难道真迷恋上了和尚不成。
“钱县令是大人物,哪儿能什么都跟我们说呀。”
他眼神飘忽,态度明显消极,殷温娇上前就是一脚,“把你知道的都给我说清楚!”
“哎呦呦,我的手!”张老四的五根手指自从被剁了一指,是恨不得天天供着剩下四根手指头,现在心肝宝贝被踩,他立刻恼了,“我见钱县令与陈大人对此事关注的紧,量你也是个有身份的人,怎地说上脚就上脚不像个受正经人家教养的模样。”
殷温娇才不怕他,又是一脚,“你说的陈大人是谁?”
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哎,我说,别踩了。”张老四包住手指,挺胸道,“当然是江州州主,陈光蕊,陈大人!”
陈光蕊吩咐钱有才做事时,并没有出面,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张老四怕牵扯入大案中自是打听了清楚是陈大人在背后坐镇,那他可就放心了。
他放心了,殷温娇却是提起了一颗心。
这消息对她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刘洪竟然知道她在金山寺,还请了妖怪和……殷温娇望向张老四,把张老四盯得一哆嗦。
“你怎么进的佛窟?”法海的封印就这么好破,连个小喽喽也能随便破除?
张老四见不说个明白,对方就不会走,索性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包括陈光蕊让钱县令弄个偷梁换柱的想法,许仙的自告奋勇,以及胡灵儿一手符箓的本事。
许仙?!
让她缓一缓。
许仙怎么遇到刘洪的?
难道明镜没有将桃花簪拿走,然后许仙想救她就找了假冒江州州主的刘洪?
这么一想逻辑还挺通。
通个鬼呀!
殷温娇内心抓狂,不是,许仙你凑什么热闹啊?赶快去找你的白娘子啊,还有明镜,明镜你跑到哪里去了,没有桃花簪,又被金山寺除了僧籍,你不会只身前往长安以为凭借一张嘴就能说服殷相吧?见不见得到人都很难说啊!
处在思维混乱中的殷温娇忽略了周遭环境,没发现张老四悄悄起身靠近,向前飞扑向她。
黑影从眼前闪过,殷温娇条件反射地将手中的小石像扔了出去恰好打中躲闪不及的张老四小脚趾,疼得他单脚跳动,叫声刺耳。
“哎呦,我的脚趾头……”
殷温娇快速回神掉头就想跑,好不容易从刘洪手中逃脱,她不可能回到恶魔手中,死也不回去!
双眼一览无余的佛窟,满墙的佛像,能藏人的地方张老四几乎都搜查过,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殷温娇停住脚步,转身看向随时准备报复的张老四,先发制人道,“闭嘴!”
“我的出身比陈光蕊高贵,等出去之后让我爹爹随手给你指个地方,也让你当个芝麻小官门荫后代。”
一通唬人的说辞瞬间浇灭张老四的怒火,他早该想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能劳动州主,让钱县令紧张,还有胡灵儿这般神人相助的,面前人的身份肯定不低。
陷于未来飞黄腾达的想象,张老四一抹脸擦掉鼻涕眼泪,谄媚道:“小的给您见礼了!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别见怪。”
“知道就好!”殷温娇抬起下巴,一副高傲姿态,“说说,黑灯瞎火,道路崎岖,你怎么带我下山?”
张老四闻言立刻从怀中掏出两张符箓,“这是胡娘子留下来的隐身符。”
黄纸上是用朱砂绘制的符号,看起来和鬼画符没两样。
外面的屏障应该同样是用符箓破除。
殷温娇手快从张老四手中抽走符箓,拍开对方追过来的手,“用什么隐身符,我看不到你,你看不到我的,人都要走丢了。”
这么说也有道理。
张老四摸了摸后脑勺,觉得对方说的有点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可惜了两张符箓,他不敢从殷温娇手中硬抢,等以后当了县令,似乎也用不着隐身符。
“那您看,咱们现在走吧?”
浪费了许多时间,张老四怕再不走,金山寺主持回来就都走不掉了。
殷温娇假意点头领他打开甬道。屏障破除后,可以通过甬道通向外面。
两人一人执着一根蜡烛走过长长地道,之后换作张老四在前爬上楼梯,用力打开盖子。他手一撑跳出甬道,接过蜡烛吹灭烛火放在地上以防有人发现,转身伸手欲拉出殷温娇却被对方拒绝。
借着月光,他看到小娘子脸上明晃晃的嫌弃,既然如此他就不讨人嫌了,他双臂抱胸站在一旁看着她一点一点慢慢登出甬道。
终于出来了!
张老四招手让她跟着他一起走,殷温娇抬头望向陷入黑暗中的金山寺,不知道现在一嗓子是否能将人吼起来。
和尚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这段时间内,保不准张老四会如何对她,到时候还得使用一张隐身符,得不偿失。
算了,还是再等等。
她相信凭借法海的修为,他会及时赶回来,只要她多拖延些时间。即使法海未到,到时候再用隐身符,山上地盘大,料他也找不到人,她就可以悠哉返回佛窟了。
想定计划,殷温娇在后,张老四在前,两人摸索向前出发。后山的小道要陡峭许多,不用殷温娇装作磨蹭的样子,她走起来本身就很难。
路边到处都是横生出来的枝丫,有月光照亮,勉强能避开枝条,但脚下的路时常有石子凸起,不小心踩到就是一个趔趄很可能滚下山去。
殷温娇走得很小心,一步一挪,张老四时不时回头催促,“您快点,小心金山寺主持回来,我们就走不掉了。”
哼,要的就是他回来。
皓月西移,时间一点点流逝,江涛拍岸声越来越清晰,似乎近在耳旁。
上回和明镜逃下山,他们用了小半个时辰,这是在山路顺畅的情况下。现在山路陡峭,视线不明,殷温娇推测下到山脚下怎么着也得一个时辰,再加上她稍微拖延些时间,应该能等到法海回来。
殷温娇压下心中疑惑,继续挪步向前。
前方视野里出现块头颇大的岩石,从土壤里斜凸出挡住了小道,张老四轻盈绕过岩石不见了踪影,殷温娇稍微歇了歇脚,双手撑着岩石慢慢转过弯,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开阔起来。
皎洁月光下,浪涛滚滚击打着岩石。
她竟然已经到了山脚下!
失算了!
江岸边,一条长绳拴在礁石上,另一端连接着竹筏,竹筏随波荡漾,一个人影从上面跳下来与张老四汇合,张老四扭头指向她,那人也跟着看了过来。
看来她只能用掉一张隐身符了。
殷温娇撑着岩石缓缓后退,后背猛地撞上一堵墙。
“墙体”热得烫人,却令她脊背发凉。
刚才经过这里时,明明空无一物。
她猛地跨步向前拉开彼此距离,转身背抵岩石,看清了“墙体”的面貌。
月辉洒落,视野内出现一张冷峻的脸。
“法海。”
一声带着不自知的喜悦轻唤,可眼前人并没有回应。
沉默弥漫,余光中江岸边的两人发现了异常朝他们走来。
眼前的和尚依然没有动作,隐藏在眉骨阴影下的双目让人看不清情绪,明明他如期赶回来了,这一刻殷温娇却失了镇定,浑身都在叫嚣着危险,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
她视线落在染血的袈裟,金刚不坏之体受伤了!
张口要说的话未能出口,殷温娇瞳孔猛地放大,法海瞬间靠近她,一双赤红的眼睛落在她眼中,下一瞬经常拨弄佛珠的手掐住她的脖颈将她整个身子掼向岩石。
脚尖逐渐离地,空气变得稀薄。
“咳~法、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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