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逃?”
手指缓缓收紧,修长脖颈下跳动的颈脉鼓胀着撞向掌心,又离开,像她的主人,靠近又远离。
法海欺身一寸一寸靠近殷温娇,学着她曾经的样子目光从眉、眼、鼻,最终落在她充血的唇瓣。
那些挑逗人心的话就是从这张嘴里吐出,掺杂着谎言与毒药。
她是美的,从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知道她是人间绝色。
很奇怪,从前他没有对美丑的认知,妖的称呼是妖,人的称呼是人,她的称呼则是美艳的妖孽,披着绝色人皮的鬼魅。
他不得不承认殷温娇于魅惑之道上修为有成,引得他频频注目。
某一天,她却告诉他,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他不愿意承认的是,她什么都没做过,他却浮想联翩。
他更不愿承认的是,狐妖将他一眼看穿,设下引魔丸撕开丑陋的**。
然而,当他习惯了这幅美人皮下的嬉笑怒骂,逐渐分不清人与妖的界限时,她总能提醒他,她不是人,是妖孽,想逃。
想逃是对的,因为他要杀了她。
像杀死黑狼妖和狐妖一样,杀了她。
可他竟然没有追击二妖,斩尽杀绝,而是想回来救——用“救”不对,是想回来继续看守她。
法海冷冷看着殷温娇挣扎,看着她仰面呼吸,眼角沁出的泪珠在洁白月光下划出星光,滴落手背。
用力她就会死吗?
死了,他的心就静了。
手指再次收紧,空气变得稀薄。
殷温娇握住法海的手臂,指甲深深嵌入,她想说话,张口只能发出“嗬嗬”气音。
眼前人似乎恢复到初见时的样子,冷漠到无一丝人性,赤红的眼眸里没有了她的影子,唯余杀意腾腾。
他好像又误会她了。
江风穿过鼻尖的缝隙,带走两人即将交缠的微弱呼吸。
“大和尚,放开殷夫人!”
余光中,张老四拉扯着高声喝止的人。那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挣脱张老四的桎梏,奔向她。
是许仙!
今夜来人本不是许仙,他坚持要来无非是问心有愧。一愧他没能在杭州挡下法海掳人,二愧他心生动摇,差点误信妖孽之说,若不是胡姑娘明察秋毫,他真的就错过真相误导陈大人,罔顾了母子两人性命。
整日坐在陈大人安置的客房中,听到金山寺胡姑娘传来的一个又一个消息,终是找到人了且母子均安,他心下安定的同时,更无法像陈大人一样气定神闲稳坐后方,自愿请命做了接应人。
现在殷夫人就在眼前,正被意外赶回来的和尚挟制,许仙想也没想挺身而出。
“大和尚,你身为上人,不遵教义,掳掠孕妇,口出妄言,行妖邪之事,简直枉为一寺主持,陈大人不会让你逍遥法外!”
“陈大人?”
“呵。”
挤压胸部带出的笑声太轻,江水拍岸的浪涛瞬间压下笑声,留下需要全神贯注才能捕捉到的尾音,细细品来那尾音纠缠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你看‘’收紧的手掌倏地放开,大团空气灌入肺部,殷温娇软身倒向岩石,咳出更多的眼泪,为了让她听得更清楚,法海钳住她的下巴低头靠近耳廓,”除了妖,还有人愿意救你。”
殷温娇很疼,曾经法海带给她的疼痛记忆回笼,他的靠近令她产生难以遏制的恐惧,拉开的距离被对方强硬拉回,传入耳中的话语全无温度,她侧头看向许仙。
仅杭州一面之缘,她依然记得对方清秀的模样,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他还是来了。
他不应该来的,白娘子还在等着他送伞呢。
早知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就不该把桃花簪砸向他。
法海看着殷温娇眸光中的情绪起伏,偏头看向许仙,在对方即将靠近时猛地出掌。
许仙呈抛物线的轨迹抛入江水,一个浪头打来,人瞬间没了踪迹。
远处,正在观望的张老四看到这一幕,毫不犹豫地扔下许仙和殷温娇逃向竹筏,快速收回缆绳深一脚浅一脚地淌入江水,撑起身体跳上竹筏,竹篙一撑,将竹筏推离了水岸。
竹筏划向大江,自以为逃出生天的张老四露出轻松笑容,下一瞬,笑容变为惊恐。
脚下用麻绳和老竹子制作的坚固竹筏在江面上四分五裂,散飞的竹子直直插入他的腹部,张老四的身体飞向半空,他的尖叫死死堵在嗓子眼,水花迸开。
江面如常,夜色寂静。
许仙没了,张老四死了。
一连串的变故,让殷温娇应接不暇,此时,她终于意识到法海的不对劲。
他竟然动手杀人!
那可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许仙呀!
殷温娇被这一幕刺激得眼前一黑,即将软倒的身体落入滚烫臂弯,腹中金蝉子自上回被法海蕴养后恢复了生机现在能给她提供灵气撑住一口气。
想到许仙还在江中殷温娇撑开眼皮,处在极度慌乱中的她忽略了对法海的恐惧,疯狂摇动他的胳膊,嗓子说不出话,她就拼命指向江水,示意他赶快救人。
现在下水救许仙还来得及!
法海是疑惑的,她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焦急。
她在急什么?
黑狼妖妖气冲天,可见吃人无数,与狼妖有勾结的她会在乎人命?
她怎么不问黑狼妖与狐妖性命如何?
还是说个别人的人命,她才会在乎?
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生长出的根脉扎向心脏,绵密的疼让他的体温持续攀升,极度压抑之下,心魔像是深埋地表的岩浆,即将冲破桎梏烧毁一切。
见法海不动如山,殷温娇推开他,跌跌撞撞跑向江岸。
她曾经漂流一夜能活下来,现在一样可以,望着黑沉的江低,殷温娇摸向腹部。
金蝉子,我的命就靠你了!
她闭眼跃向江水,身体迟迟没有往下坠入水中,睁开眼面对赤红的眼眸,她发现自己离江面越来越远,法海拦腰抱住她冲向云霄。
突如其来的升空,殷温娇条件反射攀住对方肩膀,等她回神想退开身体,腰上的力道只重不轻,她退无可退。
越过肩头,泛着粼粼月光的开阔江面闯入殷温娇视线,在佛窟每个沐浴月色的夜晚,望着涌动的江水总是给人宁静的错觉。
今夜宁静不在,这里埋葬了两条人命。
她救不了许仙。
许仙因她而死。
她也救不了自己。
夜风吹散发丝,温热的眼泪在风中冷却,凝结成一粒粒冰凉的水滴没入云层。
他们穿透云雾,冲向星空,停滞云霄,然后,轰然坠落。
夜幕落下红与白的残影,划过无人知晓的深空,拖出长长的尾线,交织,缠绕,消失。
风从耳旁呼啸而过,殷温娇张开双臂,嘴唇开翕。
风吃了声音,法海听到一片虚无。
他忘了,其实她发不出声音。
他控制坠落速度,为了听清她的话靠的很近很近,近到她嘴唇一动气流还未被风吹散就先碰到他耳垂,殷温娇闭上眼睛,张开的双臂合拢重新抱住他,在他离开前,狠狠咬住了他的耳垂。
下了死力气的碾咬。
利齿用尽平生恨意没有在耳垂上有留下痕迹的迹象。
只余柔软唇瓣印下的酥麻热意。
法海推开殷温娇,四目相对,一个逐渐恢复冷静,一个逐渐濒临崩溃。
两人的情绪瞬间倒置。
殷温娇可以为了生存用刘洪之手杀人,可以蛊惑明镜带她逃走,可以凭着未卜先知利用许仙为人正义的本性。
因为她不想死,所以有了诸多迫不得已。
但,若有得选,她不愿任何一个人因她有了人生的偏差,更何况是丧命。
冷酷些,她可以说那些都是他们的选择,今夜之前她就是这样做的。
结果呢,她并没有逃出去,所有故事脱离剧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连累了越来越多的人,直到许仙死亡。
积压的恨意在这一刻全部爆发,连对观音的怨恨一并转嫁给眼前人。
解释的话语在法海践行的修行路前全部失去了意义。
他认她是妖孽,从开始到结束她只能是妖孽,他不会错,错的是她。
她不应该,不应该以为自己能够修正那颗心。
她错了。
法海没有心。
风,止住,殷温娇降落在佛窟台前软倒在地,昏过去前,她看着他坠落大江。
法海不止坠势,像水鸟扎入江水,无数细密气泡涌向江面。
黑沉的水,吞没滚烫热意,四周忽地安静下来,鼓噪的心跳声清晰入耳。
咚、咚、咚。
佛最怕是有了色相。
他选择不闻、不看。
人最怕是动了情。
他选择冷面、冷言。
一切的自欺欺人在一粒引魔丸面前轰然崩塌。
今夜始见真我,知我心,悟我道。
斩妖除魔的修佛路上,阻我心者,殷温娇,渡我路者,亦是殷温娇,过得此关即是成佛之日,过不得……
法海睁开眼,望向无尽黑暗,长老谆谆教导的画面掠过,如来佛祖**的时光闪现,画面定格在殷温娇嗔痴怒骂的模样。
阿弥陀佛!
谢佛祖教诲,贫僧已悟得自身劫难,愿清扫明镜台,渡得情劫,皈依我佛。
冥冥中,有回应流过灵识。
眼中赤红完全褪去,法海双眸恢复如常,仰头透过水面望向佛窟,那里不在是清修之地,是他劫难之所在,亦是他成佛的机遇。
殷温娇。
他在心底默念。
******
深山老林。
黑狼妖带着胡灵儿用秘术逃到一片天然湖水边,确定法海没有继续追来,他瘫坐在地忍住喉头腥甜得意道:“哼,胡灵儿,没有我你早死了!”
“说吧,怎么感谢你的狼哥哥?”
胡灵儿甩开他的手,长鞭卷向黑狼妖脖颈,她恨道:“啸月,用得着你来逞英雄救美的能耐,我才用不着你救!”
黑狼妖却不起身躲避,淡定瘫坐,从下往上扫视胡灵儿,把狐狸精看得将要炸毛时,他熟练收敛表情,“挺好的,没破相,我未来的狐皮大衣还是完好无损。”
“你!”胡灵儿扯了扯长鞭,狐狸眼睁圆了,“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我杀了你!”
“嗯,杀吧。”
要拽动长鞭的手一顿,胡灵儿颇觉诧异,黑狼妖啸月一向气焰嚣张,对她的挑衅通常回以浪言浪语,最后双方打个昏天黑地谁也奈何不了谁后再回洞府。
现在,他怎么如此平静?
事出反常必有鬼!
胡灵儿稍现迟疑的功夫,从湖中传来气急败坏的女声。
“你到底杀还是不杀,我都等半天了,怎么还不动手?”
一抹青气现身化作身穿青衣的俏丽女子,她扭着水蛇腰凌水走来,边摇着夏扇边抱怨,“大半夜的,你们打情骂俏的把人吵醒,真晦气!”
她看看胡灵儿,又看看地上的黑狼妖,以扇遮唇笑道:“你若不舍得杀,我帮你!”
话未落,夏扇化作一把蛇形青霜剑,银光闪过,青蛇妖举剑刺向黑狼妖。
“不过是一条仅有五百年道行的小蛇妖,胆敢在我胡灵儿面前放肆,看鞭!”
胡灵儿松开黑狼妖,把鞭子指向青蛇妖。一鞭子下去,蛇妖向后掠去,她倾身向前追加一鞭,被另外一道剑风压下。
雄黄剑?!
“你是黎山老母什么人?”
胡灵儿侧身躲过剑气,问向突然出现的白蛇妖。
湖面中央,一青一白二蛇持剑站立,正是小青与白素贞。
白素贞收剑作半礼拜下,“弟子白素贞,不才受师父教导,方才有失礼之处请狐仙莫怪。”
雄黄剑是仙家宝器,却甚少显示与人前,能知晓此剑的不是与黎山老母熟悉到可以游览她的私库对内了如执掌,就是对各路仙家的法宝如数家珍,不管哪一种都是有跟脚出处的,故而白素贞施以半礼,进退有度。
“原来是侄师妹。”
胡灵儿口中说得亲热却是没有收起长鞭,今时不同往日,黎山老母曾为通天教主亲传弟子,自教主败于内部纷争半归隐后,黎山老母亲名号在外,地位崇高。
但,三清的纷争有佛家手笔在,黎山老母又是亲近佛教的弟子。
换言之,她背叛了教主。
说句物是人非也不为过,而她这个曾在碧游宫无忧无虑的小狐狸也不敢托大。
其中内情胡灵儿与白素贞心知肚明,小青却是心眼儿直的,听得两人原来还能算作是一家人,可明明是姐姐的修为要高些,在臭狐狸面前竟然要矮上一截,她心有不平先是拍手称快道,“好巧,原来咱们是一家人呀。”
接着,小青突然指向胡灵儿身后,“那头狼快死了,狐仙姐姐,你还杀吗?”
“什么?”
胡灵儿猛地转身,闪身出现在狼妖面前,啸月已经从瘫坐变为躺身在地恍若一具尸体。
“啸月!”
胡灵儿推动地上的大块头,对方迷迷糊糊睁开眼,“咋了?法海追来了?”这回伤得有些重,他得好好缓缓。
全然一副刚睡醒的糊涂样!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胡灵儿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耍了!
她举起鞭子望着全无防备的黑脸又放下,恨道:“哼,本来留着你的命是为了亲手宰了你,虽然我不需要,但你终究救过我,这回且饶你不死!”
她还是低估了法海的修为,若不是啸月有秘术带她遁逃,也许她需要拼尽家底,留下半条命得一线生机。
啸月见法海没来,不在意的挥挥手,“让我多睡……”
话未落,鼾声起。
胡灵儿气得踢了他一脚,起身欲返回丹徒县。
“且慢!”白素贞顿了顿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叫师叔有伤师父名誉,叫姐姐又差了辈分,叫狐仙也是不对,方才听到狼妖唤她胡灵儿,索性按照礼节的称呼道,“胡娘子,我听说了法海掳掠女子的事情,没想到你们也被妖僧追杀,我虽是蛇妖勉强也能称作修行中人,自请愿助你一臂之力,击杀妖僧。”
白素贞为成仙得道下得凡间行善积德,近日受观音指点才知差了一个恩情待还,在杭州她寻觅许久不得,昨夜忽感有异,掐指一算,机会在南方一湖中,于是她带着小青守株待兔终于等到胡灵儿。
与之前闻到的狐狸精气味想同,两次凑巧遇见,也许是上天给她的指示,加之除妖僧救人是积善的好事,她当然不能错过。
小青虽不知白素贞的用意,但她同样附和道,“我也同去!”
不管怎么说白蛇与胡灵儿算是师出同门,现在三清的事情已过,过往早已经随着大能隐世而悄然埋葬,她们这些小角色之间却是没有大恩怨。
想明白其中道理,胡灵儿心中又闪过一丝疑惑。
何时有妖僧的称呼传出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胡灵儿稍作沉思后,叫上两个蛇妖同去丹徒县,路上交代她们不能暴露妖身,她自己也得想好与许仙的说辞。
她却不知道,许仙生死未卜。
想写法海为色相迷惑,动的是欲念,还没到深入感情的地步,啊——不知道写出来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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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法海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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