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拉米苏一手打伞,一手拖行李箱,健步如飞紧跟着我,似乎已放弃崴脚的人设 。遇到特别崎岖的路面,她干脆提起箱子,表情轻松。
体力比我强,看来只能智取。
幸好只要回到自己的地盘,我就有不少选择——工作室里的药粉,有几瓶是不能服用的;浴室里的清洁剂,有几种混合后产生的气体,是要避免吸入的……
“要走很远吗?我们叫辆taxi吧?”提拉米苏提议。
“不远,”我说,“再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
其实还有五个红绿灯。但“两”可以是概数,比方说“还有两分钟”、“再说两句”、“过两天”……能表示从一到无穷大。
反正不能打车。
因为有些神奇的人,能轻易记住多年前偶遇的面孔。若遇上这样一个出租车司机,麻烦就大了。将来他看到提拉米苏的寻人启事,说不定还记得我们在哪里下车,带着警察来找。
检测技术已如此先进,我不可能做到毫无痕迹 。一旦被查,很难全身而退。关键是避免引起警方注意,防止别人将我与她联系起来。
回家路上,必然会有监控拍到我们在一起走,但这些录像终将被覆盖,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大学的第一个暑假,我回到老家,才知道妈妈早已悄然离家。她离开的具体日期无从考证,邻居说有半年多没看到她了。我当即报警,但监控录像早被覆盖,查无可查 。
虽说那是八年前,而且老家是小城市,无法和这里相比,但本市的监控设备更密集,所需存储空间更庞大,录像恐怕不会保存几年。
也就是说,我只需拿到提拉米苏的手机,设法让她的亲友相信她依然活着,拖上几年,就没人知道她消失的真正时间,没人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寻找。
这办法绝对可行。
因为“那个人”也已消失数年,至今无人发现异常。平时已经没人联系他了,手机收到的只有诈骗短信而已。
“对了,”提拉米苏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刚才忘问了,你怎么称呼呀?”
“姓孟。”我说。
“我姓‘安’,叫我‘安安’吧,”她说,“孟孟,我们好像已经过了三个红绿灯,还有多远呀?”
“马上就到,还剩两个路口。”
这次不是概数,穿过正好两个红绿灯后,我领着她挤过一扇无人看守的旋转铁门,进入我家小区。
这小区建于上个世纪,楼房外墙灰不溜秋,绿化植物疏于修剪,枝条肆意伸展,在夜色中如同狰狞的怪物。物业?早就撤了,由居委会代管,只有一个保安在正门值班。
“这里……不太好找啊,”安安环顾四周,语气隐隐透着失望,“幸好有你带路。”
小区不大,一共十栋楼,很快就到了我家楼下。
进了单元门,安安的目光扫过肮脏的墙壁,在变形的电表箱上稍作停留,最后落在贴满小广告的电梯门上。她站在门厅中沉默不语,似乎失望得已无心再说客套话。
我按下按钮,电梯门缓缓滑开,一股尿骚味迎面袭来,安安嘴角残留的一丝笑容终于消散。
是谁尿在了电梯里?不得而知。这电梯的监控去年就坏了,一直没人来修。
这真是再好不过……
但安安如果改变主意,现在扭头就走,那就没办法了。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
安安僵立在门前,目光在电梯地板上扫视,徒劳地搜寻臭味来源。她犹豫半晌,终于提起行李箱,走进电梯。
很好……
电梯升至九楼,门“叮”一声滑开,走廊灯应声亮起。我率先踏出电梯,安安紧跟在后,浑然不知她已到达生命的终点站。
非常好。
没人看见她跟我回家,将来没人会怀疑——
“咣啷”,对面的防盗门突然打开,华明择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小梧,回来啦?”
……
他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开门?!
难道他一直盯着门,在等我回来?
“我从单位食堂拿了点心。”华明择抬起手,手里拿着打包盒。
他手臂上的肌肉随着动作隆起又放松,轮廓那样分明,我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将它们剥离分开……
可他不是食物,而是、是毛绒玩具狗狗,切开了也毫无意义。
华明择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盒子:“要不要一起吃——”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完了……
他看见安安了。
“来了朋友?”华明择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惊讶。
“嗯,”我说,“来暂时借住一晚。”
我没为他们作介绍,那两人互相礼貌地点点头,都没有开口。
但华明择肯定将安安好好打量了一番,他会牢记她的脸,会记住很久。毕竟他是首次见到我的“朋友”,而且是晚上带回家的“朋友”。
华明择是警察 ,他看到安安进了我家……提拉米苏吃不成了。
脑中响起“它”嘟嘟囔囔的抱怨。
华明择吸吸鼻子,目光在楼道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到我身上,锁定了异味来源:“你衣服怎么都湿了?快去换掉,别感冒了。”
他将点心盒子塞进我手中:“正好有两块,你们吃。”
华家的门关上,我家的门打开。
“小吴?”安安挑起一边眉毛,“我刚才差点听错,还以为你说自己姓孟……”
“是姓孟,孟在梧。”
“孟……在吾?”安安侧着头,若有所思,“吾就是我,是取‘用舍由时,行藏在我’之意吗?”
心脏猛然跳了两下,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了想才回答:“是梧桐树的梧。”
“凤凰只在梧桐树上栖息,是这个意思吗?”安安恍然大悟,“这名字很有意境。”
“我家没有给客人用的拖鞋,你穿鞋进来吧。”
安安已脱掉鞋子:“我光脚就行,你家这么干净。”
她环视四周,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真不错……”
那当然。我两年前搬来时,简单装修过。
一共三个卧室,我给其中一个加装水槽和排风系统,改造成了工作室,方便处理那些——
“我睡沙发就行。”安安说。
沙发!
我急忙走向沙发,假装整理靠枕和毛毯,不动声色地收起了电纸书阅读器。阅读器里存的书,可以说是“它”的“食谱”,决不能让安安看到。
还有什么是不该让她看见的?我在心里默默盘点……
还好,华明择三天两头不请自来,我早已习惯将小秘密锁在工作室内,客厅里没什么需要隐藏的了。
安安将行李箱拖到沙发旁:“这沙发看起来很舒服呢……”
不行,不能让她睡客厅,否则会让她看到我半夜进出工作室。
“次卧空着,”我推开房门,“你在这里对付一晚吧。”
这房间是为妈妈预留的,但她一直音讯全无,房间自然没派上用场。房里只有一张光秃秃的床,床单、枕头、被子都在收纳袋里。
唉,还得铺床,好麻烦。
弯腰拉开床下抽屉,仔细一看,地板和床架上覆着一层薄灰。
难道还要先打扫吗?!还是干脆把她——
“孟孟,”安安轻轻碰了碰我肩膀,“你快去洗澡换衣服吧,别感冒了。”
“这些我来收拾就好,”她脱下风衣,卷起衬衣袖子,“对了,你家有WiFi吗?密码是什么?”
我帮她连上WiFi,然后飞快地洗了个澡。洗完出来,看见安安已把房间收拾妥当,正坐在床沿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大概在适应祖国的先进科技。
安安看到我,放下手机:“那我也去冲个澡吧。”
她去洗澡?洗澡是人类最脆弱、最没有防备的时刻,有很多机会可以——
不行。华明择看见她了,知道她在这里。
人不该饿着肚子逛超市,会做出不理性的选择。我也不该在这种时候想那种计划。
我想起了包里的仓鼠,软软的、糯糯的,像个可口的糯米团子……
先垫一垫吧。
进工作室,把门反锁。穿上工作服,戴好手套、护目镜和口罩。打开仓鼠包,取出仓鼠球,伸手轻轻握住那个小小的身体。
手掌传来的触感,并不如想象中柔软,是凉凉的、僵硬的、瘦骨嶙峋。团团是仓鼠中的老人家,陪伴主人两年多,昨晚才寿终正寝。
小熊布偶仍被它搂在前爪之间,我用镊子小心取出,用消毒湿巾擦拭,放到一旁晾干。
给团团也做了简单消毒,然后放入金属托盘,开始拍照。它表情安详,像是在熟睡,多拍几张,留作参考。拍完照片,我用指尖捏住它粉嫩的小脚,轻轻揉搓。它的关节慢慢变得可以活动,身体逐渐展平。
开始测量吧。我摊开记录本,拿起游标卡尺,边测量边写下数据。最后是全身检查。在放大镜下细看,团团的皮肤完好,无伤口、无溃烂,被主人照顾得很好。肚皮上毛发稀少,有些秃,也正常,它是老爷爷嘛。
没关系哦,团团,你后背的毛量还不错,我会把你填充得胖嘟嘟的,你将以主人最怀念的可爱睡姿,与她团聚。
消毒、拍照、测量、检查……流程从不改变。
这是一场仪式,盛宴即将开始。
狂乱的念头、喧嚣的冲动,像是接到某种指令,突然都平静下来。我的思维变得清晰,手指不再发抖。“它”把控制权还给了我,退居后方,只透过我的眼睛,贪婪地盯着托盘,等待喂食。
第一刀必须精准。团团体型小、皮肤薄,容不得半点差错。将它翻过来,用镊子试探几下,找到最佳位置,镊子轻轻夹起一小块腹部皮肤,剪刀尖对准——
“咚咚”,工作室的门被敲响。
我手一顿,剪刀尖张开,却没能剪下去。
“孟孟,”外面传来安安的声音,“能借我用一下洗发水和沐浴露吗?”
可恶!偏偏在这时候?
“它”牵引着我的目光望向架子上的解剖刀。
不行!华明择看到她了……
这块提拉米苏会让人食物中毒。
冷静点,我们还有糯米团子可以享用。
“主卧卫生间里有,”我努力维持语调的平静,“我现在有点忙,你自己去拿吧。”
“好哦。”
等等,她不会趁机在我房间里乱翻吧?我贴到门板上仔细聆听。
主卧房门打开,一、二……五秒钟,房门关闭,脚步声向客卫移动,客卫门关闭。
五秒……时间很短,她应该没有乱翻我的东西。
注意力回到团团身上,剪刀再次对准位置,毫不犹豫地剪下去。
从指尖传来熟悉的暖意。
手里只有冰冷的金属工具,这股暖流来源不明。它沿着我手臂上行,在肩膀处扩散,很快充满了胸腔,感觉如同在寒冷冬日里手捧一杯热巧克力。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满足感包围。
放下剪刀,换钝头镊子,开始处理团团的身体。先是躯干,再到四肢,然后是尾部。我总是把头部留到最后,那是最复杂的部位,处理起来也是最美味的过程——
“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
又来?我的手悬在半空。
“孟孟,我没带牙刷……”
认真的吗?我“咣当”把镊子扔进托盘。
牙刷在主卧的柜子中,只能由我去拿……
算了,速战速决吧。
脱下手套和工作服,取下护目镜和口罩,手搭上门把手,停住了。我回头看着操作台上处理到一半的仓鼠 ——
不行。不能让她堵在门口,否则她会看到这个。
“客卫的浴室柜里有,”我说,“你找找看。”
安安的脚步声远去,客卫方向传来柜门的“嘎吱”声。我趁机溜出工作室,从主卧找出一套新的牙刷和牙膏给她。
“还需要什么吗?”我说,“干脆都给你拿上。”
“That's all,谢谢哦。”
那最好真的是“all”,要是她敢再次打断我工作……
回到工作室,瞥了眼角落里的冰柜。里面几乎是空的,能装下一个人。
将门反锁,重新穿戴装备,拿起镊子——
“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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