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她还想要什么 ？！
“孟孟，我要睡觉了，”安安在门外说，“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好。”
脚步声远去，次卧门“嘎吱”关上，“咔嚓”反锁。
贴着门板聆听，门外安安静静，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这次她应该是真的睡了。
终于可以专心享用团团啦。
团团的皮肤就像最薄的绵纸，需要格外温柔地对待。我一点点探进，轻轻按压，如同品尝一份精致的小点心，舍不得狼吞虎咽，每一口都要细细品味。
别看小小的一只，将它从皮毛里解放出来，我花了超过一个半小时。那是将近六千秒，每一秒都是享受。
没了安安的打搅，我这才惊觉，原来以前独居的时光如此美好！
赶紧的，明天一早就让她走。
撕下一段冷冻纸把团团包好，放入密封袋，写上姓名日期，准备存入冰柜。
沙沙沙……
怎么，还没饱？
不够不够，还要还要……
我的目光被牵引着投向紧闭的房门。
门外是客厅，客厅对面就是次卧。安安应该已经睡熟，虽然她锁了房门，但我有钥匙——
不行！华明择知道她在这里。
……
拆开纸包，将团团放到垫板上，拿起解剖刀。
脑中的嘈杂声变小 ，但“它”仍在絮絮叨叨发着牢骚。
我把注意力集中到刀尖。
渐渐地，团团的小骨头被一块块解放出来；慢慢地，我心中的深洞一点点收拢。
我放下了工具。
好安静啊。冰柜在角落制冷，挂钟在墙上行走，雨水在管道中流淌，这些声音现在能听得清清楚楚，大概是我被吞噬的部分又被吐出来了。
“它”终于餍足地睡去，只剩下我自己，完完整整的我自己。今晚应该不会再做奇怪的梦了，现在去睡觉吗？
再等等，工作就是工作，先好好完成再说。
把肉乎乎的团团重新包好送入冰柜，将毛茸茸的团团在工作台上铺开。清理、防腐……等所有步骤完成，已是凌晨四点。
我锁好工作室的门，回到主卧，把钥匙压在枕头下，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叮咚——”
什么鬼？
睁眼一看，天已经亮了。拿起手机……八点了？！
我不是才刚躺下吗？没有梦，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可算起来……我只睡了不到四小时，继续吧。
“叮咚——”门铃又响了一次。
这么早，应该是华明择吧？我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
……
如果不给他开门，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疑？
手伸到枕头下，摸到工作室钥匙。算了，反正工作室锁好了，先放他进来，我再接着睡。
我晕乎乎地爬起来。
按门铃的人是送外卖的，安安开了门，正接过几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咦，她学得挺快嘛，会点外卖啦？
安安穿着丝质居家服，优雅从容，比我更像这家的主人：“孟孟，你起来了？昨晚多亏你收留我，早饭我请客哦。”
她动作麻利地拆开外卖，一样样往桌上摆。小笼包、馄饨、鸡蛋灌饼……热气腾腾，油光闪亮，油腻的气味弥漫开来。
小笼包？馄饨？里面是肉馅吧？将肉剁成碎末，纹理荡然无存，这跟把精致的奶油蛋糕搅得稀烂有什么区别？
我头皮都麻了：“我早上不太吃得下这些……”
“不吃怎么行呢？”安安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你这么瘦……”
“叮咚——”门铃又响了，简直是天籁之音，我跑去开门。
这次真是华明择，穿着运动裤、大T恤，胳膊下夹着个枕头。他轻车熟路地从鞋柜拿出拖鞋换上，直奔客厅，枕头丢上沙发，毛毯抖开盖上。
这人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嘴里还说着惯常的台词：“我睡个回笼觉啊。好不容易今天休息，我老爸一大早就叮叮咣咣，不让人好好睡——”
“快来一起吃早餐吧，”餐桌那边安安在喊，“我买了很多呢。”
华明择顿时翻身坐起，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愣住了。
“对了，”他回过神来，“你有朋友在……”
难道他忘了？那昨晚就该把安玻——
这念头在不经意间浮现，却像小石头落入无底深井，没有回响。在“它”沉睡的时候，连提拉米苏也暂时失去了诱惑力。
“来来来……”安安继续召唤。
华明择吸了两下鼻子，压低声音：“你不吃这种吧？”
“她今天还要另找住处，我们赶紧吃吧，别耽误她的事情。”我十分无奈。
我坐到安安对面，她马上给我夹了个小笼包：“趁热吃，味道最好哦。”
一想到里面的馅料，我脖子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赶紧把目光从盘子移开，看着她问：“你订好民宿了吗？”
安安给自己也夹了个小笼包，用小勺托起，优雅地咬开面皮嘬着汤汁。
我只好再度移开目光，看向一个带盖子的外卖盒。
安安把外卖盒轻轻推到我面前，掀开盒盖：“这个馄饨据说也很好吃哦，一天只卖50份。”
馄饨皮薄得几乎透明，隐约能看见里面的肉馅混合着香料。我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杯牛奶突然出现，挡住了我的视线。华明择把杯子递给我，拉开我身旁的椅子坐下，顺手将小笼包和馄饨挪到了他那边。
“你不爱吃这些，对吧？”他对着我，却更像说给安安听，“我来解决。”
安安饶有兴趣地看看我，又看看他。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我干脆直接问她，“接下来找住的地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安安露出欣喜的表情，“谢谢啊，我正在发愁该怎么说……”
咦？
谢谢我？那只是个问句，我并没说一定要帮啊。
“其实呢，我计划在这边发展，准备租个房子长住，”她说，“早上联系了几个agent，这两天就去看房。”
她拿起手机，边操作边说：“所以能不能让我再住两天，一找到房子就搬走？我给你钱。”
我手机响了一声，跳出个转账提示，五千块。
……
果然不是个容易摆脱的角色，我昨晚怎么把她带回来了？真是鬼迷心窍。
我不要跟别人一起住啊，尤其是看起来很美味的提拉米苏。
怎么拒绝她？
“不好意思，家人要动手术，我得去照顾，机票都买好了”，或者，“非常抱歉，单位派我去出差，今天就要走”？
可华明择也在，这些借口，他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我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他正要吃馄饨，勺子却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
可恶……
不能让一位警察觉得我满口谎言，否则后患无穷。
两天，忍两天，然后再见机行事。华明择总不会天天都来吧？
“这样啊，”我说，“那就再住两天吧。才两天就不用给钱了。”
这钱绝不能收，收了等于默认可以付费长住，到时更难让她离开。
华明择向我投来探究的一瞥，随即将目光转向安安：“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华明择，是小梧的老邻居了。你呢？”
“朋友们都叫我安安。”
“姓安是吗？安什么？”华明择追问。
“Amber，”安安笑笑，“在国外，朋友们都这么叫我。中文就是安玻，玻璃的玻。”
什么？原来“安安”是昵称？那以后还是叫她安玻吧。
安玻低头轻轻搅动自己碗里的馄饨，似乎不太想说更多。
但华警官进入了审讯模式：“你和小梧怎么认识的？难得见到她的朋友。”
跟我有关的人，他都要查个清楚是吧？
“其实我们也是昨晚才认识的。”安玻感激地看向我，“在我最为难的时候，孟孟帮了我。”
“昨晚？”华明择转向我，“遇到什么困难了？”
问、问我吗？
“是一些……私人的事情。说起来真是不太好意思。”安玻又把小笼包推到我面前，“这是最后一个啦，你真的不尝尝吗？”
我往后一缩，华明择抬手截走：“给我吧，她不爱吃这个。”
“啊对，你说过了，”安玻的笑容带着点玩味，“还是你了解孟孟。”
她没告诉华明择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这决定耐人寻味。这么说……身份证过期不能住酒店，到底是不是真的？
而且，华明择尚未表露警察身份，安玻就能看出什么人该防着、什么话该藏着，似乎对危险有着敏锐的嗅觉。
那她为什么敢跟我回家？难道——
我低头端详自己捧着牛奶的手。那手苍白瘦弱，手指纤细得像枯枝，手筋浮在皮肤表面，清晰可见，手腕骨头突起，简直要撑破皮肤。
安玻是否认为我这双手根本使不出力气？像只弱小的仓鼠，就算突然暴走，也能轻易制服。
我抿了口牛奶……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满桌外卖散发着浓烈的肉味，牛奶喝进嘴里，像喝了一勺油。我努力了一下，才勉强咽下去。
“从国外回来发展？”华警官的审讯仍在继续，“你做什么工作？”
“我是成长导师。这个market在国内才刚刚起步，我还在观望，”安玻笑笑，然后马上好奇地反问，“那你呢？”
“我是警察，在本区分局工作。”华明择说。
安玻似乎笑容一僵，还是我看错了？
“警察啊，那一定很忙吧？”她说。
“其实还行，”华明择看向我，“你们要是有事，我还是能照应到的。”
然后他又转向安玻：“你是成长导师？具体是做什么的？”
华明择刨根问底，问个没完。安玻侃侃而谈，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
“主要是帮助一些迷茫的人……啊啊，不是啦，谈不上引导……每个人都有独特的困扰，其实解决办法已经在自己心里，我只是陪伴他们发现答案。”
……她说的是中文吗？
这两人的语速都很快，交谈起来像是高手过招，我完全插不上话。
我也不想插话，光是听着就很累了。手指紧紧围住杯子，冰凉的触感传入掌心，像充电宝一样为我续命。
怎么还没完？你们要不要去对门接着聊？
安玻终于站起来，声称时差没倒好，要去再睡一会儿。
我把外卖盒丢进厨房的垃圾桶，给垃圾袋打了两个死结。
华明择端来了我的杯子：“牛奶剩这么多，快喝了吧。”
接着他看到昨晚给我的蛋糕还在冰箱里，就取出来让我现在吃。
他总爱提奇怪的要求，关注点也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是否正因为如此，所以别人都是食物，而他是毛绒狗狗？
他刚才替我挡掉了不吃的食物，看在这份上，我就照办了吧。
说起来，安玻买了那么多，幸亏他帮忙解决，否则剩下的放进冰箱，留着吃上几顿，那气味……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连忙打开厨房窗户，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喝牛奶。
华明择倚着冰箱，低声唠唠叨叨。
“刚认识的人，你就敢领到家里住？”
“好在她知道我是警察了，应该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不过你可别报她那什么‘成长课’，听着就不靠谱。”
我吃完一块蛋糕，想把剩下的放回冰箱。
他挡住冰箱门：“都吃了吧，你最近又瘦了，不多吃点可不行。”
可我必须保持现在这样啊，万一哪天我不存在了，“它”就只能得到这副瘦弱的身体。
但这种事能向警察解释吗？我乖乖地吃完蛋糕。
华明择压扁剩下的空盒：“你不想让她住下来，干嘛不直接拒绝？”
还不是因为你也在，我不敢乱编借口……
“不好意思直接说？”华明择哼笑一声，“那随便找个借口啊，笨……”
咦？
“比方说，”他压低声音，“你把房东搬出来，就说他不同意。”
房……东！
我一个失手，杯子滑脱，在水槽中炸开——
碎片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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