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齐叔。”方荀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幻境里我们见过,您还记得吗?您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去趟医院,怪物、僵尸的血溅了满身,一股汗臭味,还崴了脚,可谓是颠沛流离,方荀难以忍受,回家第一件事——浴室冲澡。
发梢水珠滚落,落进方荀颈窝,一路滑进衣领深处,消失无踪。
他的左脚腕包了一圈纱布,有淡淡的药水味飘来。
方荀窝进沙发里,米白色沙发,冷白皮的青年,二者融为一体。
齐冲非常拘束,男人皮肤黝黑,缩手缩脚,极不自在。
面对魂魄状态的齐冲,方荀没有感到害怕、惊恐,他想,也许是对方一身深蓝色工作服,看不出颜色的劳保鞋让他相信面前的人质朴,善良。
齐冲,来自北方小镇,种田为生,农忙过后南下打工,女人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公婆,他们那边基本都这样。
三年前,他同邻居五人一起来到洛城,小学文化的男人在大城市能做什么工作呢?不必想大多是体力活,加之他年近五十,除了木工电工油漆工外只剩下工地搬砖,这几种活他都做过,前几种职业不稳定,最后跟着熟人进了工地。
虽然脏点,累点,但老板大方,头两年从不拖欠他们的工资,逢年过节还给发点慰问品,齐冲不敢奢求太多,目前的一切他都特别满意,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有良心的大老板。
“谁知道就在四个月前,包工头突然告诉我们,今年的工资发不了了。”齐冲双眼泛红,干燥的衣服上鲜血晕染开来,涟漪一样扩大,血腥味弥漫。
方荀有心提醒他不要激动,可想到对方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一分钱都拿不回来又不忍心说什么,同为打工牛马,他完全理解齐冲的心情。
换成他当牛做马、加班加到半夜十二点,一两点,日日如此连续三五个月,在他幻想到手一大笔窝囊费买点好吃的犒劳自己时,结果被告知公司周转困难,工资先欠着,卸磨杀驴的行为,不跟公司同归于尽都算方荀善良。
方荀抓着毛巾,嘴角平直:“然后呢?”
齐冲佝偻着腰,坐在凳子上,无助迷茫:“然后…… 然后那栋楼烂尾,听说合作方跑路了,忙活这么久一分钱没有挣到,家肯定不能回去,我跟我老乡还有其他工人住在烂尾楼里,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凑钱请律师…… ”
一行十三人,最高学历是个高中没毕业的大小伙子,由他带头揣着当初签下的合同和凑出来的六千多块钱,辗转打听到洛城有名的律师咨询。
“咨询费好贵,一小时八百块呢。”齐冲皲裂的双手搓着衣角,指甲缝填满黑泥,手指轻微颤抖。
“不过,钱没白花,胡律师专业能力强,他帮我们捋了捋合同,说什么…… 楼盘停工,可以清算、拍卖偿还工资,再不济法院打官司,我们都是大老粗,哪懂这些,只问胡律师有没有希望讨回工资,胡律师说有胜算愿意免费帮我们讨薪。”说着说着,面上带了笑意。
律师帮农民工讨薪成功的话,那他的影响力远远不止一场官司,而是一个群体,一个从不被重视的群体有了靠山和与资本对抗的勇气力量。
只要有一例成功案例,往后哪个企业敢拖欠农民工工资就要掂量掂轻重了。
大家以为看到了希望,钢筋水泥的城市还是有人情味的,为表感谢众人又花钱做了面旗帜送到律所。
“谁知道…… ”齐冲笑意收敛,面容扭曲愤恨,“谁知道,只过去三天,姓胡的变卦了,他说官司打不赢,劝我们赶紧离开,僵持下去讨不到任何好处。”
“俺也不明白他咋说变卦就变卦,想着是不是觉得免费帮我们打官司不划算,我们十三个人又商量了一回,决定先付个定金,等讨回工钱,再付尾款。”齐冲说到激动处蹩脚的普通话换成了方言。
燕长留单手搁在扶手上,气度不凡,姿态潇洒,眼睫垂下,遮住褐色瞳仁,看不出情绪。
齐冲看看他们:“第三次去找胡律师,他开始不愿意见我们,那他为啥变卦总要有个理由吧,我们从天亮等到天黑,胡律师从电梯里出来一眼看到我们,先是惊讶然后很生气。 ”
方荀将手里的毛巾叠好,放在茶几上:“他说了什么?”
“他说,不要再来找他了,开发商都跑路了他也帮不了我们,再来就让保安撵我们出去,还说,我们签的合同没有法律效力就算打官司也打不赢,更何况还住着开发商的房子,没问我们要住宿费都是人家有良心。”
阳光穿过落地窗,直直落在方荀漆黑的瞳孔里,方荀眯眼,抬手遮住刺眼光亮,眸子里盛着同情。
方荀皱眉:“胡律师被收买了吧?还住宿费?想钱想疯了?”
胡律师态度转变太快了,很难不让人怀疑开发商那边有人找过他,或收买或威胁,阻止他帮农民工打官司讨薪。
太狠了,釜底抽薪啊。
他气得端起茶几上的冰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duang’放回原处。
听说开发商多多少少有点□□背景,可想而知,农民工想从他们那里讨回公道难上加难。
“然后呢?”
方荀抱臂。
齐冲的面颊沟壑纵横,眼窝深陷:“小伙子你说对了,胡律师确实被收买了,”
方荀眼神疑惑。
“一个城市不可能就一个施工队,包工头跟包工头也认识,那你想嘛,老总之间肯定有联系的噻。”齐冲用方言交流整个人,不,整只鬼自在不少。
“我们的包工头在其他群里打听了情况,听说我们那块地是开发商跟龙华集团合作拿下的,龙华占的那个…… 那个。”齐冲夹着眉头想了半天,“对,股份比较多,但是出钱出力的是开发商,人家不干了,合同作废,开发商直接跑路了。”
龙华集团?今天捡到的名片不就是龙华集团的吗?
周迟家好像还跟他们有合作。
方荀捏着下巴:”既然他们双方合作了,为什么不愿意出钱出力,是为了坐收渔利?还是合作本来就是幌子,背地里有其他的利益牵扯,双方没有谈拢导致崩盘?”
房地产行业水太深,方荀对这些不太了解。
齐冲摇头:“不知道。”
“后来呢?”
他怎么死的?他的工友呢?
齐冲消耗了太多精气神,整只鬼萎靡不振:“不管是开发商还是集团,老板们的那些事,我们这些小人物搞不懂,我们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工钱,既然开发商跑路了,那就只好找龙华集团了。”
小人物做什么都不被看见,想见龙华的负责人简直比见皇帝还难。
能怎么办呢?只有把事情闹大了,越大越好,最好惊动媒体,那么他们的问题就迎刃而解。
齐冲跟工友们做了横幅挂在龙华集团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无不侧目,但无人问津,大家都匆匆忙忙,似乎见怪不怪?
烈日炎炎,齐冲找了处阴凉地,席地而坐,望着高楼大厦,内心惆怅,三个孩子的学费还没有着落,离过年还有四个月,口袋里不到两千块钱,接下来何去何从。
迷惘,心酸,愤恨,嫉妒,种种情绪撕咬着他。
“这样熬下去不是法子啊。”工友手里摇着把破蒲扇,“身上的钱撑不过一星期了,咋个办?”
齐冲也不知道怎么办,熬呗,熬不过去,大家同归于尽。
包工头:“打媒体电话吧,现在打。”
大大小小的媒体记者来了不少,龙华集团派了个部门经理出来。
齐冲一行人被请到了龙华集团会议室。
大公司内部装修豪华,墙上挂的一幅画普通人打十辈子工也买不起。
一次性水杯印着集团logo,会议室的椅子都带按摩功能,旁边还有智能机器人提供端茶倒水的服务。
齐冲摸摸身下椅子扶手,又看看脚上破了洞的劳保鞋,百般羡慕,自惭形秽。
部门经理兴许见惯了这种场面,处理事情相当油滑:“各位大哥,我知道大家出来讨生活不容易,也理解大家的难处,两百七十多万,我们龙华集团会支付,大家也看到了,我们这么大的企业肯定不会赖账的。”
大家心中一喜。
部门经理话头一转:“但是,龙华集团旗下投资的项目非常多,要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资金肯定周转不开。”
“那你们想咋办,说到底不还是想赖账吗?”
“对啊,屁话说一堆,一句有用的没有!”
“别废话,啥时候给钱!”
“对呀……”
……
大家七嘴八舌,群情激愤。
部门经理笑眯眯的地听着:“各位大哥,各位老大哥,不要着急啊,天气炎热,大家一路过来也挺辛苦哈,这样,公司为大家免费提供三日酒店住宿,同时也算是给我们时间想办法筹集现金,大家觉得怎么样?”
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到经理这么好说话,既然如此,他们也不好意思再闹下去了,纷纷同意给三天准备时间。
“谁知道,这三天他们根本不是去准备现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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