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一年秋。
枯黄的野草在官道旁打着卷,被风卷着滚过车轮碾出的深辙,露出底下褐黄色的泥土。林澄缩在河边一棵老槐树下,身上的衣服早已看不出颜色,根本不挡风,冻得她只能把冰冷枯瘦的手指往袖管里再塞塞。
透过溪水,她看清了自己的现在的模样,十一二岁的年级,瘦瘦小小的,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头发纠结如乱麻,草径、泥块牢牢附着其上,脏污的尘土在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嘴唇干裂起皮,低头往下,脚上的布鞋早已破损,大拇指突兀地露在外面。
爱干净的她恨不得跳到河水里洗个痛快,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她是逃难来的,还是一个女孩子,这样的外表可以很好的保护她。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最后一点杂粮饼是昨天分的,被同路的几个乞儿抢走大半,剩下的小半块她藏在怀里,贴身放着,如今摸上去硬邦邦的,带着她身上的体温,却暖不了五脏六腑。
“长安……快到长安了……”
旁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丈喃喃自语,他怀里紧紧揣着一个破布包,说是是给城里亲戚带的土产,此刻却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林澄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望过去。
地平线上终于浮现出一道灰黑色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暮霭中沉默着。
那就是长安。
林澄的心重重地地跳了一下。
两个月前,她还是二十一世纪一个普通社畜,为了那点工资,连着加了一个月的班,最终倒在了自己的工位上,再睁眼,就成了这个在洪水里失去所有亲人的孤女林澄。
原身的家乡在洛阳,两月前,接连的暴雨淹没了洛阳城,城里无数人丧生,原身的父母自愿放弃活命的机会奋力将女儿推到枯木上,后被洪水吞没。
可惜那个小姑娘最终还是没有活下来,后来变成了林澄。
林澄得救后跟着逃难的人流一路向西,饿了啃树皮,渴了喝泥水,活下来全靠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韧劲。
而支撑着这股韧劲的,就是“长安”这两个字。
课本里,史书上都说唐朝长安是当时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是世界第一大城市,万邦来朝,还有唐朝历史上最璀璨的明珠—被称为天可汗、天策上将的唐太宗李世民、还有房玄龄、杜如晦等,她都还没有见识到,若在临终前看到他们的真面目,也不枉对得起这次奇遇。
“姑娘,你也是去长安投亲的么?”老丈喘着气问。
这个老丈是林澄出了潼关后遇到的,林澄不知道他的名字,一路上这个老丈总是和她保持一段距离,起初林澄以为碰到坏人了。
随着一路下来,两人相安无事,偶尔有不怀好意的路人经过,看见不远处的老丈,总会顾忌几分,林澄知道这是碰到好心人了。
林澄摇摇头,声音嘶哑:“不是,我……我没亲人了。”
老丈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这几年,没亲人的孩子太多了。
日头渐渐沉下去,远方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高大的城墙像一条蜿蜒的巨龙,把整个城池圈在怀里。护城河波光粼粼,倒映着城头升起的炊烟,隐约能听见车马辚辚和人声鼎沸,那是属于长安的、鲜活的气息。
走到城门下时,天色已擦黑。守城的卫兵穿着明光铠,手持长戟,眼神锐利地打量着每个进城的人。林澄跟着人流,低着头,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
“姓名,来历。”卫兵拦住她,声音像城砖一样冷硬。
“林澄”她攥紧了袖管,指尖冰凉,“从洛阳来,逃难的。”
卫兵瞥了她一眼,见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上又脏又破,一时间神色有点松动,但还是公事公办:“长安城戌时宵禁,外来人口自酉时起便不得入内”。
林澄这才想起来在唐代是有严苛宵禁制度,若宵禁后在街上被巡逻的士兵看见,轻则鞭笞,重则处死,除非有亲戚朋友投靠。
最终只能看着同行的老丈进去了,老丈临行前将手放在胸前掏啊掏,在士兵不耐烦的目光中掏出了一个硬邦邦的炊饼,将它放进林澄的手里:“闺女,你好好保重,这个炊饼你拿着。”
林澄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老丈拍了拍她的头,转身入了城中。
长安的秋夜有点刺骨,林澄在离城门不远的墙根处找到了一个自然形成的凹坑,她决定去附近巴拉一些干草,铺垫在下面御寒,先凑合一晚,明天进城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况且不远处就是守门的卫兵,可以震慑一些心思不良的宵小。
等林澄抱着干草回来后,却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老丈,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去投奔侄儿了吗?”
老丈叹了口气:“我顺着地址过去后,发现房子早就换人了,向邻居打听后才得知,原来我那侄儿一家早在今年年初就跟着胡商前往西域讨生活了。”
林澄想安慰两句却不知怎么开口,于是就把怀中那个炊饼递给了老丈:“这下正好完璧归赵。”
老丈哈哈一笑,倒也是没有拒绝,接过炊饼将它一分为二递给了林澄:“闺女,我一把老骨头了,谁也不想找了,就想在这长安附近落脚,我看你也是没地方去,我姓于,曾是王世充麾下一名火头兵,十几年前王世充兵败洛阳,率领残部逃脱,逃亡途中我因重伤不治被大部队放弃,随后便被附近逃亡的村民发现,得益于那主家好心,我这才勉强活下来。
隋末战乱四起,我父母妻儿皆亡,我当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心想着出人头地,这才参了军,因有一手好厨艺,这才被安排在火头营中,这一路下来发现你是一个好孩子,再加上今天寻亲失败,我便起了心思,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喊我一声爷爷,等过几天官府给我分了地,你就跟我一起生活吧,虽然不能大鱼大肉,但是也能管你温饱。”
林澄心绪复杂,战争对普通人来说是残酷的,在被高科技充斥的现代还有许多人因为战争失去了生命,况且还是这个落后的古代。
“于爷爷,那你报仇了吗?”
于老丈苦笑了一声:“最开始我的内心确实被仇恨充斥着,后来随着主帅南征北战,见了太多的妻离子散,我心里的那口气便也散了,只怪我们生错了时代,若是在和平年代,你这年龄做我孙女我还嫌小呢。”
这句话一出瞬间冲淡了悲伤的气氛。
林澄问道:“于爷爷,我没有地吗?”
此话一出逗得于老丈哈哈大笑:“你是女娃娃,如果你没有逃出来还好,可以去争取立个女户,但是你现在是个流民啊,在咱们大唐女性流民是很难获得户籍与土地的,哎,这世道女人总是活的比较艰难些。。”
是啊,不管大唐怎么开放毕竟还是是一个封建社会,是一个男权社会。
一路上俩人虽然没有过多的交流,但还是靠着那点默契相互扶持到了长安城,逃亡路上惊险不断,俩人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况且于爷爷的思想并不迂腐,跟着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稍加思索过后,林澄就同意了老丈的建议,毕竟于老丈土生土长在这个时代,在某些方面比她这个外来人有见识的多了,总比自己两眼一抹黑的强,跟着他总归是吃不了亏的,若他真的怀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她这个年轻人总不能连一个老人也打不不过吧。
想到这里林澄立马改善了态度:“于爷爷,承蒙不弃,我愿意为于爷爷养老送终。”
“好好好!”于老丈双目含泪:“老朽某孤寡半生,临到老还能白得一个这么好的孙女。”
看着于老丈这样,林澄心里也是十分难受,眼里也沾染了泪光。
路上长期奔波使得两人都是瘦骨嶙峋的模样,这个天然的凹坑正好能容下两个人。
天际微白,林澄被一阵吵闹声惊醒,抬头望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城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熙熙攘攘皆是头顶着框子或者手挎着篮子,有那些条件稍微好点的拉着牛车。
从原主记忆中得知这些都是附近的农户,闲暇时靠着摆摊补贴家用,这种情况在洛阳已经屡见不鲜了。
林澄转身想喊醒林爷爷,却不想林老丈早就醒了。
他一把拉过林澄:“闺女,走,咱们去大兴善寺,那里有吃的。”
“大兴善寺?”林澄有点疑惑。
林老丈笑道:“和咱们那里的白马寺一样,这些寺庙为了彰显功德,会收留一些无家可归之人,咱爷俩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这次进城卫兵没有过多的阻拦,过程很顺利。
跨过城门的那一刻,林澄几乎要落下泪来,几经波折自己也终于踏进了传说中的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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