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今年雨水格外充足，这个冬天不似往年那么干燥，隔三差五就要下一场雪。
凌晨三点，几辆大货车陆续开过来，停在物流中心的仓库前，后车门打开，装卸工人们一拥而上开始卸货。
夜间干活儿的几乎都是五大三粗的中年大叔，只有盛岩一个瘦弱的学生，货物很重，他搬的很吃力。
顶着风雪把最后一箱货物从室外的从大货车上搬进仓库码放好，盛岩找了个凳子坐下，捂着胸口发出压抑的咳嗽。
这段时间连续好几次被周止行暴力殴打，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此前断裂的骨头都没有养好，每逢雨雪天就会很疼，每次干完活儿都要缓很久。
旁边的大哥见他脸色惨白，走过来递了瓶水。“ 不行就歇几天吧，再年轻身体也不能这么造啊。”
盛岩很努力的克制住继续咳嗽的冲动，接过水，抱歉的朝大哥摇了摇头。“我没事，谢谢您。”
若不是实在没什么别的路子，谁愿意熬着大夜来干这种要命的体力活，何况还是这么年轻的小伙子。
这点大哥当然明白，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下，深深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夜间装卸工虽然很辛苦，但好在时薪高且都是当天现结，领了工资之后，回学校的路上，盛岩就把钱转去了母亲住院的医疗账户上。
夜间风雪肆虐，盛岩加快脚步，谁知往前没走几步，姐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凌晨三四点，人还在外面，盛岩有些犹豫要不要接，但又担心万一有事错过，纠结片刻后，还是接了。
大概是听到了这边呼啸的风声，接通之后，姐姐静默三秒钟，欲言又止半天，最终只是喊了他的名字。
虽然如此，但盛岩却是松了口气。
正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听筒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是母亲的声音。“小岩？”
盛岩低低应了声：“妈。”
尽管这边有呼啸的风声，盛岩也尽力掩饰了，但电话那头的人还是听出来了。“小岩，你感冒了吗？”
夜间装卸货物很累人，何况盛岩一身的伤，这阵子又几乎每天连轴转，他实在是太累了，前天晚上卸完货之后坐着休息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偏偏大家走的时候谁都没注意到他。
仓库里没有暖气，身上也没盖点东西，就那么半昏半睡的到早上，醒来就发烧了，身体本就虚，感冒又来势汹汹，到现在已经三天了，都没有好转，鼻子还是不通气。
盛岩没有回答。
沉默格外冗长。
再开口时，电话那头的人虚弱的声音里带上了压抑的啜泣。“ 小岩，对不起，都怪…”
“妈。”
有些话会是击溃内心支撑的，盛岩出声打断，强打打着精神，让自己语气轻松。“ 没事的，只是感冒而已。”
“可是，我的儿子好辛苦啊。”
“没事的。”
尽管电话那头的人在尽力掩饰，但哭腔还是很明显，盛岩用力闭了闭发烫的眼睛。“妈，您好好配合治疗，别的都不用操心。”
街灯昏暗，偶尔有车子疾驰而过，动静盖过了呼啸的风声。
电话挂断之后，盛岩又开始咳嗽，咳的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风雪夜里天空雾蒙蒙一片，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光，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萧瑟和寒冷。
盛岩抬头看着天空，任寒风吹破脸颊，冰雪浸透眉眼，最后，还是抬起手臂，摁住了那双持续发烫的眼睛。
风雪持续一夜，次日终于迎来难得的晴天。
上午的计算机实用技术的理论课，盛岩踩着点到达教室，从后门进，直奔最后一排最角落的座位。
自从不雅照片空降校园论坛，学校又给了通报处分，一时间流言蜚语满天飞，所到之处要么是指指点点，要么是异样目光，盛岩无法再正常面对老师和同学，每次上课都会坐在最后排的角落。
那个位置永远空着，走近了之后盛岩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纸袋，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几盒感冒药。
盛岩抬头往前看了看，果然目光和回头看他的郭旭撞了个正着。
说起来，最近连续的无妄之灾让本就沉默寡言的盛岩变得的更加消沉，郭旭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
盛岩担心两个人走的太近，流言蜚语也传到他身上，最近就不让他和自己坐一起了。
学校给的压力很大，会所那边已经没有办法再去，为了能多赚些钱，盛岩只能多打几份工，为了能挤出更多时间，重要的专业课之外，能不上的盛岩就不上，每天都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晚上都不归，郭旭经常连续好几天见不到他的面，以至于到现在都三天了，郭旭才发现他感冒。
盛岩总是那样，为了省钱，生病了也不买药，每次都是硬抗，郭旭为了不让他有压力，每次都得编个什么理由。
[从公益协会那边顺的，免费，不拿白不拿。]
盛岩看着手机上弹出来的微信消息，沉默许久，把那几盒药塞进了书包里。
大三的课精简掉了很多不必要的科目，但凡专业课程都很重要，所有同学都听的很认真。
这门课的教授讲课模式和高中老师很像，讲到重要知识点时，喜欢提问学生问题，讲到某个复杂的编程思路，没有同学主动举手，他就习惯性的点了盛岩的名字。
当盛岩在最后排角落站起来的时候，全教室的同学同时回了头，或掩饰或不掩饰，目光里多少都带上了些难以言说的深意，有的甚至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盛岩站在那里，低着头，说不出一句话。
下课后，盛岩第一时间离开了教室，郭旭实在担心他，犹豫再三，还是追了出去。
“盛岩。”
一直追到临近校门口那座人迹罕至的小花园，郭旭才追上盛岩。
“盛岩，你别当回事，他们都不知道你的情况，大多数人都喜欢人云亦云，什么都不知道就给人扣帽子，这种人最没意思了，没有必要为这些人生气。”
盛岩脸色很不好看，但并没有辜负郭旭的好意，对郭旭说“知道了”，说完从书包里拿了盒子出来递给郭旭。
那是个挺精致的盒子，里面装了块漂亮的小蛋糕，是昨天晚上管事的老板看他太可怜拿给他的。
虽然过了夜，口味可能没新鲜的那么好了，但这已经是盛岩能回馈的最好的东西。
然而从他手上接东西，无论什么，郭旭都不忍心伸手。
盛岩见状只好直接把蛋糕盒塞到他手上，对他说。“这个是真免费的。”
郭旭内心瞬间开始翻江倒海，他实在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让明明那么好的人过的那么辛苦。
他比盛岩矮一点，看盛岩要微微仰头，显得目光戚戚，况且手里还抱着个漂亮的小蛋糕，反正在旁人看来，画面着实不太正常。
便是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两个人闻声同时回头，呼吸相继一滞，气氛瞬间就紧张了起来。
没人知道周止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现在在郭旭眼里就恶魔，郭旭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你又要干什么？”
周止行没理会他，只是看向盛岩。“你不是说你不是同性恋吗？”
大概是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盛岩看到他身体就会无意识的发抖，连带声音都不平稳。“ 跟你没关系。”
“噢？”
周止行看着他，舌尖抵了抵腮帮子。“ 我讨厌撒谎的人。”
盛岩沉默片刻，又重复了一句：“跟你没关系。”
他声音虽然有些抖，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加上冷淡的语气，看起来就像是很不屑的样子。
无疑，这会触怒周止行。
周止行脸色沉下去，眼看着的就是要爆发。
好在这时，陆青沥及时出现，跑过来挡在盛岩面前，对着周止行呵斥：“你又要干嘛，有完没完了！”
周止行不会当着陆青沥的面动手，目光沉了沉，从盛岩身上挪开。
陆青沥见收敛，转身对盛岩道歉，道完歉之后拿出了个信封往盛岩面前递了递。“ 之前害你受伤，看病吃药什么的花费肯定不小，这是给你的补偿。”
信封很厚，想必里面有不少钱，郭旭想着反正这也是应该的，反正盛岩也正好需要钱，就想帮他收下。
然而刚要伸手，被盛岩拦住。
“我不要。” 盛岩说。“我不要这些。”
“我知道你有怨气，但…”
“我不怨。”
盛岩打断陆青沥，说：“我只想要平静生活。”
不管陆青沥怎么看，郭旭确定，盛岩的这句话是真心的。
母亲重病，生存艰难，光是生活的重担就已经压的盛岩快喘不过气了，他根本拿不出时间和精力去怨恨谁，如果从此周止行不再迫害他，他甚至可以对周止行对他做过的事忽略不计，只要周止行不再霸陵他，干扰他的正常生活，他都可以原谅。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未免再生事端，盛岩说完就拉着郭旭转身走了。
陆青沥追了几步没把人叫住，回头继续痛斥周止行。
然而周止行却并不搭理他，目光锁定在盛岩拉着郭旭的那只手上，厌恶的情绪几乎刻在了脸上：
“最讨厌别人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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