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抵达‘教学楼’时,天色突然变得有些昏暗了,本来正烈的阳光,此刻削减了不少。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木质长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老式香皂味与陈旧木料的气息。
这里大多数都是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穿着朴素。他们的目光在我们进门那一刻像刀子一样刷地扫过来,眼神里充满了疑惑、戒备,甚至带着一丝敌意。一时间,原本低声交谈的教室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剩下白婆婆高跟鞋踏在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
“你们随便找地方坐吧。”她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我们四人点点头,悄声走到角落,在最后一排落座。
我这才注意到,就在沈清悠的旁边,正是那位我们来时在教学楼外看到的年轻女孩。她坐姿端正,肤白貌美,乌黑的长发整齐地披在肩头,穿着一件浅色长裙,眉眼温婉。只是邵明川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咚。”讲台上传来一声轻响,白月娥将一本厚重的书放在讲台中央。清了清嗓子,用平静却有穿透力的声音开口道:“今天我们接着上次的内容,聊聊‘创伤后的自我修复’。”
邵明川坐到了靠近走廊的一侧,拨弄了一下背包肩带,正襟危坐,挺直了腰板,像是要认真听讲一般。
令我没想到的是,白婆婆讲的竟然是心理疗愈相关的内容,这让我对这个六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有些刮目相看,她讲的心理疗愈方面的东西并非是跟一些所谓的骗子传教一般,而是真的专业的心理疗愈相关的。
但她讲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在一个普通的村子里面对着的都是一群年纪偏大、文化程度有限的人,怎么想都不太可能上这些课,而且从他们的反应来看,竟然都还听得挺认真?
一旁的沈清悠也不由得感叹道:“这个白婆婆懂得好多啊,讲得好像也挺专业的。”
我正想着怎么回应,陆言初忽然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但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村子看着就像是那种典型的留守老人村,年轻人寥寥无几,而且除了你外甥之外,好像都没有小孩子,但你注意到了没有,这里一点也不破败,反倒显得有些——整齐、干净、甚至有点不自然。而且,这么多老人聚在一起上心理疗愈的课,看上去正常吗?”
“你很细心啊。”我忍不住轻声夸了一句。
他似是没想到我会突然这么说,脸颊飞快泛起了些红意。他偏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理了理头发,轻咳了一声:“也……也没什么。”
我微微一笑,这孩子还挺可爱。
正说着,沈清悠本想跟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年轻女孩搭几句话,脸上堆起了友善的笑意。但女孩没有回应,只是从随身的帆布袋中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纸,娟秀地写下了两个字——“你好,我不会说话,我叫阿梨”。
她是个哑巴。
这让我们有些意外,因为她看起来很正常。这姑娘看起来也才不过十六七岁,皮肤白净,五官端丽,气质温婉,完全不像身体有残疾的人。她冲我们微微一笑。
“你……一直这样吗?”沈清悠轻声问道,眼里透着关切。
阿梨只是轻轻点头,便垂下眼帘。
我下意识地朝四周扫视了一圈,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坐在四周的人,感觉差不多有一半人脸色看上去都不是特别的健康,大多面容灰白,神情木然。他们虽然安静地听着讲课,但眼神有些空洞、身形瘦削,有几个人甚至连坐姿都保持不住,靠在椅背上微微发颤。其中两名老人还坐着轮椅,被人推着进来的。
我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背脊瞬间蹿起一股凉意。
这些人……看起来像是病人。
不,是病得不轻的人。
难道,这个‘心理课程’表面上是个幌子?而这些来上课的人,其实都是冲着‘治疗’来的?
我还没想明白,就又注意到讲台左后方有一间半掩的木门小屋,门上装着一块磨砂玻璃,看不清里面的样子。屋子的造型十分怪异,尖顶、狭窄、完全不像一般教室里的设施,反倒让我想起了某些教堂里设的——忏悔室。
再抬头,我的目光落在了讲台正上方,那幅用红色字体写着的横幅——‘世界本源,归于虚无’。
乍一看,这其实是对‘归墟’二字的解读。但细想之下,这句话未免太过晦涩,甚至带着几分——宗教式的神秘,听起来像是宣扬一种虚无主义,或者更深一层——一种极端的解脱观。
这堂课并不算长,钟面上的时针不过从一挪到了二,整整一个小时。可对我来说,还是太过漫长。一开始还能撑着听,但很快就困意袭来,眼皮像灌了铅似的,不断下垂。我大学读的就是心理学,白婆婆讲的这些内容,虽算不上错,但太过基础,像是为门外汉量身打造的心理健康辅导讲座,缺乏深度,重复枯燥。
更何况,现在正值正午,闷热、压抑、教室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陈年霉味和艾草的气息,让人心浮气躁、昏昏欲睡。
我不由自主地侧头望了望同伴。沈清悠倒是一脸精神,正拿着一支铅笔,在草稿纸上给阿梨画自画像,似是已经跟阿梨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反倒是陆言初,早已伏在桌上昏睡过去,额头抵着手臂,嘴角似乎还挂着一点口水。下课铃一响,他猛地抬头,眼神还有些迷离不清,脸颊上被压出的红印清晰可见,滑稽中又透着几分孩子气。
我忍不住轻笑一声,调侃道:“真可爱。”
他一愣,随即整张脸腾地红了起来,连耳根都烧得通红,连忙用手捂住脸,嗫嚅着低头,不敢再看我。
相比之下,邵明川就显得反常得多。他整堂课都正襟危坐,身子像是一点没动过,眼神始终盯着白婆婆,看似聚精会神,实则目光时不时飘向阿梨的方向,有些欲言又止,似是想问些事情,但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下课后,教室内的人们三三两两站起,脚步迟缓地往外走去,木椅与地板间摩擦出不和谐的吱呀声。
我轻轻起身,绕过桌椅,走到阿梨身旁,压低声音道:“能借一步说话吗?”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澄澈,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邵明川见状,也站起身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在我身后,脚步却略显急促。白婆婆这时从讲台下走过,手里还拿着那本厚重的讲义,经过我们时目光扫了一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
我们在教学楼后方一处角落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些,微微倾身靠近女孩:“阿梨,我们几个基本上都是来这里旅游的……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这个村子里住的,大部分人都是本地人吗?”我稍稍顿了一下,语气刻意轻松地试探道,“因为我看,上课的人年纪都偏大,好像也没有几个年轻人。”
阿梨的眼神依旧平静,并未表现出任何的警惕或者疑惑,她低头拿起本子和笔,动作娴熟地写下几个字后举起来:“这里的人,都是好人。”
我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脑子里飞快掠过了数种可能的答案,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用这样一句话来回应。模糊而空泛的‘好人’。
我追问了一句:“那……你是这里的人吗?”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看着她有些单纯澄澈的眼睛,感觉像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正在我斟酌着该不该继续问时,邵明川忽然插话,声音比平时提高了半分:“你父母呢?他们也在这里吗?”
他语气中带着些急切,眼神紧紧盯着她的脸。话音刚落,阿梨的手却轻微地颤了一下,笔尖在板面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她定了定神,才慢慢写下两个字:“白婆婆。”
我微微皱眉,许微明明说过姐夫是独生子:“你是白婆婆收养的?”
众人一瞬间陷入了沉默,沈清悠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抱了抱阿梨,脸上浮现出几分同情。女孩似乎察觉到众人的情绪,在板子上快速写了几句:“大家对我都很好,不用这样的。”她笑的很幸福,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仿佛在这里生活是她最大的幸事。
我轻轻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今天有见过一个个子比较高,短头发,戴眼镜的姐姐吗?”我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意。
话音刚落,邵明川猛的一个激灵,目光灼灼的看向阿梨。
阿梨似是沉默了片刻,低下头,拿着笔在本子上开始飞快地书写:“我看到这个哥哥跟那个姐姐在花房里吵架,吵得很严重。”她写完后,眼神转向了邵明川。
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集中到了站在原地发愣的邵明川身上,他的脸色变了几分,似乎想要开口,却又像是卡住了嗓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突然想到花房门口的零星泥点,挑了挑眉又问道:“你进花房里面去了吗?”
她摇了摇头,表情看起来依旧很平静,随后写到:“我就是听到里面吵架声很大,我就走了,毕竟也是别人的**。”
我看向邵明川,又看了看周围,虽然人走了大半,但还是有一部分在教室里。
“我们先回去吧,这里人多。”我小声说道:“谢谢你了。”
随后跟阿梨道别之后,我们四人便回到了家里,我们很默契的一同来到了邵明川和程岚的房间里,屋里静悄悄的,光线有些昏暗。
“说吧,还有什么瞒着我们的。”我冷静靠在桌边问道。
邵明川瘫坐在床上,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他的动作缓慢而机械,烟盒在他手中被随意地捏了一下,然后他把烟叼在嘴里,眼神却似乎迷失在某个地方。但他随即又看了看我们,犹豫了一下,最终将烟收了回去。
我注意到,那烟,和程岚抽的是一个牌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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