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艺术展的邀请函已经被李昔鱼弄得有些皱了。
从何裕递来那张开幕式邀请函开始，李昔鱼就已经开始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去，尽管当时李昔鱼没有表现出拒绝的意思。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无意识地喊着。
“去。”
“不去。”
“去。”
“不去。”
“去。”
......
连通过数数决定去还是不去，这种幼稚的事情都做出来了，李昔鱼有些自暴自弃地拿过枕头捂住自己的眼睛。
要打心底来说的话，李昔鱼其实是很想去的。
这毕竟是江一树在国内的第一场艺术展。
江一树以Jonew这个名字在国外参加艺术展时，李昔鱼只能在各大展览平台中辗转，才寻得一些痕迹。
自开拍纪录片起，李昔鱼偶尔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会在网上搜索江一树的信息，因此这次艺术展还在筹备阶段，李昔鱼就已经在关注了。
至于策展人是黎歌，李昔鱼也并不意外。除了她，李昔鱼也想不出更合适的人选。
根据最近的几篇报道来看，江一树这些年创作的油画和陶艺作品，几乎都会在此次展览展出。
这对李昔鱼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犹如向饥饿的鱼儿抛了鱼饵，只待上钩。
但这个鱼饵被摆放在了一个极为危险的位置，李昔鱼便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李昔鱼一开始想的是错峰出行，悄悄地去看一次就好了。
他没想去开幕式。
开幕式来的大约都是些有名有姓的业内人士和重要嘉宾，李昔鱼既排不上名号，去也是凑个热闹，可以预料到场面有多火爆了，而他只想安静地看个展览。
况到时候宁青禾一定会出席，李昔鱼并不想和她碰上面。
有多不想呢，就是尽管知道可能碰不上，但他还是为和宁青禾相处在一个空间而感到极度不自在。
李昔鱼叹了口气，艰难地起身，将邀请函放好后，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前，希望自己下辈子不要再做这么纠结的人。
开幕式当天，李昔鱼准时醒来，在不大的出租屋内来回踱步了半个小时后，终于下定决心出门。
他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口罩，发现左脸颊的胎记还是露了出来很小的一点。
忽然想起什么，他的手忽然顿住，原来那天江一树是这样认出自己的吗？
以前在医院实习时，工作需要每天都得戴口罩，江一树就总爱笑他脸小戴口罩总挂不住。
想到这里，李昔鱼将口罩取下，将耳绳打结缩短了些，这下戴上去就不那么松垮，可以把胎记完全遮住。
大部分时候，在一群不戴口罩的人群中，戴口罩的那个反而会更吸引人的注意力，李昔鱼这样其实颇有点掩耳盗铃的感觉，可惜也没有再好的办法了，还是带着口罩比较有安全感。
千面群岛美术馆位于市中心，于前年竣工的，由国外著名建筑师设计，建筑沿用世界顶级美术馆的设计理念，一度被誉为G市最具风格的建筑。
美术馆建筑外观为纯白色弧形双墙对峙，形似抽象化的括号“（）”，中间留出30米狭长缝隙作为入口。
李昔鱼去年碰巧来过一次，那时是晚上，建筑外观亮起暖黄色的灯光，他不自觉就被吸引了。
李昔鱼到的时候，策展人的致辞环节刚好结束。
黎永彦和黎歌父女从台上走下，回到座位上，而江一树和江正礼则刚准备上台。
还好没错过。
就如李昔鱼所想的那样，中央大厅里挤满了人，台下坐的大多都是艺术机构的从业者，专业的艺术人士，如艺术家、批评家、收藏家，以及众多的媒体记者。
李昔鱼来得有点晚，只能站在台下很远的地方，但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中间的江一树。
美术馆天窗设计为细长裂缝，阳光仅能沿特定角度射入，在墙面投下精确的光影刻度。此刻阳光投射在江一树脸上，仿佛他才是这件美术馆的最惊心动魄的艺术品。
江一树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衬衫，衬衫的袖子微微挽起，胸前的纽扣解开几颗，与平日工作时所见到的不同，他握着话筒，更添上了一分疏离和冷淡。
和一旁的江正礼完全是两种风格。
江正礼和李昔鱼高中时期那次见过相差不大，只是老了些，他留着微碎长发，有些已经花白，胡子也没有剃，看起来艺术气息浓厚，一直很符合李昔鱼对那种老艺术家的想象。
这次开幕式前，主办方那边已经证实了，Jonew和术一都是江一树本人用的艺名，这本就不是需要隐瞒的事情，况且艺术展也需要这样的热度。
只是这个网友早就扒出，现在讨论的重点已经偏向江一树和他父母。
[为什么没有继承他父亲江正礼的衣钵，继续学油画？怎么说也应该是开油画工作室吧。]
[那你更应该疑惑江一树为什么没回去接手他母亲的宁氏集团。]
[不过他的陶艺确实厉害啊，每次在油管看他的视频都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幸福感怎么回事？其实感觉陶艺也很有趣，可能更适合他呢。]
............
可以想象这场艺术展接下来会有多火爆了。
“感谢各位莅临开幕式的嘉宾朋友。”
“在意大利留学期间......”
重逢没多久，李昔鱼脑海里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江一树穿着高中时期穿着蓝白校服，以及大学时期常和李昔鱼穿各类情侣装的样子。
而此刻站在台上，穿着黑衬衫，西装裤的江一树，握着话筒，讲着不那么严肃的话语，莫名给李昔鱼一种精英感和散漫风。
如果是误入美术馆的观众，可能会认为这是哪个公司的上市路演现场，而江一树是公司的CEO。
看着这样的江一树，李昔鱼发现自己听不进他说的话了。
以至于台下不间断的闪光灯，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在人群中响起时，李昔鱼才意识到发言结束了。
江一树下台时，眼神扫视了一圈底下，和李昔鱼眼神对上，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下。李昔鱼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自己。
艺术家发言后就是剪彩和揭幕等仪式环节，这些环节有些无聊。因此开幕式尚未真正结束，后排站着的观众难掩好奇，已经迫不及待地去参观展览了。
李昔鱼也是其中一个，他从后排绕了出去，手里拿着一本精致的小册子，是刚刚进来时门口的工作人员给的。
上面详细介绍了各个展厅的位置和主题内容，还有详细的参观路线，一目了然。
李昔鱼看了一眼，从离得最近的一个展厅走了进去。
不得不说，黎歌的确是这次展览不可或缺的策展人，凭借多年的了解，对父子两人的艺术风格把握得很精准。
展览的主题名为“源流”，展览分为四部分，溯源共生、分流、多彩、汇流交融，每一个部分对应一个展厅，父子俩的作品互相穿插，有油画，装置艺术，陶瓷等类型的作品。
这条长长的坡道两边都是油画作品。
按创作时间排序，最中间那幅是江正礼的成名作，李昔鱼依稀记得是当年的秋拍冠军，以千万价格成交。
右边是江一树大部分以前的作品，李昔鱼几乎每一幅都见过，但他还是驻足观望了许久。
通过狭窄的走廊，李昔鱼来到另外一个展厅，这里几乎都是江一树在留学期间创作的油画作品。
而李昔鱼从未见过。
李昔鱼的视线紧紧地盯在上面，不愿错过任何一丝痕迹。
其中一幅画构图巧妙，冬夜雪景，大面积的白色，背后是无尽的黑夜，星星点点。
猎户座是北半球冬季夜空的标志性星座，核心的 “腰带三星” 和最亮的几颗恒星，在静谧的山区夜空中，与飘落的雪花、沉郁的雪山轮廓相映成趣。
李昔鱼仿佛也置身其中，被一股熟悉孤独感包围着。
但画上这个地方是哪里？
“李昔鱼。”
李昔鱼正看得入神，被喊到名字，有些惊讶地回头头去，就对上了江一树的脸。
那张犹如雕刻出来的脸庞，就这样突然间近距离地出现在李昔鱼面前，李昔鱼不自觉地退后了半步。
“原来你在这。”
即便李昔鱼此刻戴着口罩，但距离还是太近了，他清晰地闻到了江一树身上的香水味。
这不是他第一次闻到了，可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浓烈。
那香水味缠绕开来，飘散在两人中间，李昔鱼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有些不解，“在找我吗？”
“嗯。”江一树环顾了一下四周，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何裕和于斯童他们呢？”
李昔鱼这才想起自己刚刚也没有看到两人，“我不清楚，我今天来得有点晚了，没和他们一起过来，也没见着他们。”
江一树点了点头，开幕式结束后，他和几位业内人士探讨交流了一番，结束后便在四处寻找李昔鱼，还以为他回去了。
没想到在楼上看到李昔鱼，见他在这幅画面前停留了许久，看得那么投入，才会连自己都站到他身后也没发现。
江一树的目光落到那幅画上，“你喜欢这幅画？”
李昔鱼也看向了那幅画，点点头，“这里是哪里？”
“奥蒂塞伊意大利多洛米蒂的一个小镇。”
李昔鱼这会才注意到画作右下角贴着的一张很小的资料卡，作品名称：《A snowy night in Ortisei》，创作时间则是五年前的11月份。
当初还没分手的时候，李昔鱼也曾幻想过，如果江一树真的去意大利留学，那他或许也可以抽出时间去陪他，一同欣赏世界的另一处风景。
如今没去过的地方，以这种类似于明信片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李昔鱼得以窥探到中间横隔的五年里，江一树的生活碎片，心里莫名觉得一股刺痛。
“很美，很好看。”李昔鱼无法像艺术批评家那样做出专业的批评，词穷到只能说好看。
身后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李昔鱼往旁边走了几步，打算看看别的作品。
最后一个展厅主要是江一树的陶艺作品，李昔鱼环视了一圈，“这些都是你当时在意大利的作品吗？”
“差不多都是。”
其实他很想问江一树为什么最后选择了陶艺，录制那天的问题江一树显然在逃避，可现在的李昔鱼没有资格。
期间也有一些观众认出了江一树，想找江一树合照，签名，江一树都一一婉拒，表示希望大家看展开得开心就好。
但还是有人会不断凑上来，向江一树表达喜爱和赞赏。
面对这种情况，李昔鱼在一边看着，有种说不出来的尴尬，越发觉得带着口罩出门是再正确不过的一个选择了。
李昔鱼环视了一下四周，准备找个空隙处溜走，目光却突然停住。
是太过熟悉了吗？
单凭一个侧脸，李昔鱼就认出了楼上那个女人是宁青禾，她身边还跟着几个人。
李昔鱼下意识攥紧了衣服，他急忙转过身，准备离开，刚跨出一步，却不料被江一树一把抓住了手。
“你去哪里？”
“我差不多都逛完了，我先回去了。”
江一树以为他是有点不自在，只问了一句，“这么快？”
李昔鱼点点头。
这时，江一树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宁青禾打来的电话。
“你在哪里，我和江正礼现在过去。”
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江一树犹豫片刻，答道：“在四号展厅。”
挂了电话，江一树对李昔鱼说：“等会，你去一号展厅入口处等我，我待会过去找你。”
李昔鱼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展厅，也来不及思考江一树为什么要自己等，他胡乱地点头答应，抽出手后便快速逃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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