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至白推开房门,一阵幽冷的风吹入,带着尘封已久的气息,仿佛所有的空气都凝固在这方小屋里。
墙壁上残存的斑驳痕迹,如同岁月的伤疤,屋中的桌椅都覆盖了厚厚的尘土,连阳光也仿佛不愿进入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他走了几步就带起一阵灰尘,这屋里东西都还在,打他离开以后再没人动过这里面的东西了,温至白丁零咣啷一阵翻找,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两个东西。
其中有一枚银挂流金铃,是他上辈子还没身败名裂的时候配在身上的,铃铛上还用玉刻了个字——景。
温景,那是他的名,其实他的表字才是至白。
这名字也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温至白身世不好,父亲是无相门的家主,而无相门是个极其疯癫却又强大的禁忌之门,所有人都似乎笼罩着一层黑色。
所以他逃出来后才为自己取名为“至白”。
说回来,他在这旧屋里找到的另一件东西就比较拿不出手了。
是一枚白玉所刻的手坠,雕刻成了杏子模样,有点说不出来的丑陋,温至白却把它小心翼翼攥在手心,生怕磕碎了似的。
他将就在满是灰尘蛛网的床上睡了一晚,第二日一醒来,昨晚的忧伤仿佛一场浮云,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
温至白故态重萌,又笑嘻嘻犯起了贱,他正跟在那凌儿师姐身后拍马屁,讨来块点心后,嘴角都翘到天上去了。
他在路上走着走着,远远见几个白衣弟子与青衣弟子聚在一团。
这年头哪还有白门的弟子?他自己都不信。
温至白好奇凑近了几步,放眼一瞧还真是自己曾经的徒弟们。
“哙,你们师尊烂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啦,还穿着这白衣?披麻戴孝了四年,难不成还盼着他回来?那十几层封印,怕不是魂都被压烂了!”
那神色嚣张、唾沫横飞的青衣弟子正一脸哂笑,那站在最前面的白衣青年忍着怒意道:“师尊在世的时候待你不薄,逝者已逝,你嘴巴放干净点!他在天之灵一定会心寒至极!”
“在天之灵?他那样的人死了也该下地府。”
温至白脑袋嗡的一声,他定睛细瞧,原来这根“小葱”也是他的徒弟,不过在死后就入了那“葱门”。
“我就是看不起温景,我实话告诉你!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模样还谈什么拯救苍生,自保不能的废物,我最看不起他这种邪魔外道!”
那白衣弟子嘴唇发颤,哽咽道:“师尊一定会回来,你少要如此咄咄逼人。”
“他那般落井下石、阴狠诡谲的人遇见事了也得自己跑,你们难不成还指望泥菩萨过江来来捞你们一把?”
温至白耳力好,他听得一个字不落,他气吗?那自然,曾经一手带大的徒弟竟然这样看不起自己这做师父的。
可他又觉得骂得好,他自保不能,这辈子可就不再那样傻了。
想毕,这姓温的拔腿就走,既然你敢这样骂,那他就敢这样做,这辈子他可不当热心二傻子,坑的自己裤衩子都不剩。
“你们敬他爱他,到最后他还是弃了你们,扔下这白门独自潇洒。”
温至白突然停了步子,脸上的笑意也一同僵在了脸上,这句话好像刺痛了他。
“若是师尊还活着,定不会让你欺负到我们头上!”
温至白听罢,僵在了原地,犹豫半刻一咬牙换了方向,两步并作一步朝着那根小葱走去。
那人恨不得变成个绿气球飞上天了,越骂越是起劲,他正张着嘴叫嚷个不停,嗖的一声响,一块石头子不偏不倚飞进了他的喉咙。
果然那小葱不再吵闹了,弯腰咳嗽个起来,他身后那几苗葱也迅速拔了剑,四处张望,只见一位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徐步走来。
“是不是你扔的石头!你小子多管什么闲事?你也想跟着一起挨揍么?!”
“不敢不敢。”
温至白懒懒笑了笑,面容和煦如阳,可他嘴上不敢手下可不留情面,一个下腰躲过剑芒一脚便把刚叫嚣那人踢了个狗吭泥。
他那身后的衣摆仿佛有灵,侧身时都能带起一阵灵风,那下手的阴狠程度简直让一旁围观的人都看傻了眼,不出片刻刚才威风凛凛的几人帮便四仰八叉躺了一地。
温至白揪起那“葱头”的头发,强迫他与自己对视,那双清澈漆黑的瞳仁里是令人如坠冰窟的寒意,温至白微微笑着,可眼中不见丝毫笑意。
“温…温…”那人嘴唇哆嗦得厉害,一副要被吓破胆的模样。
温至白笑意更甚,眼帘轻垂,在他耳边低低说道:“那还不快滚?”
温至白说完后都不禁赞叹,那人简直比耗子坐了火箭还他娘的快,一眨眼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他不怕那个人敢说出去,温至白身上的血很浑浊,禁术也自然了得,只要盯着他的眼睛看上一阵子,温至白就能下蛊似的让他说不出话。
他擦了擦指尖的血,嘴角仍然勾着一丝瘆人的笑意,可他刚迈开步子就被人拉了衣袖。
“…小公子。”
“你可是温师尊的弟子?”
那姑娘声音哽咽得很,脸上爬满了泪珠,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不知已经哭了多久。
她是柳如雪,自己外出阵邪时捡到的一个小叫花子,那时她才七八岁,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不成气候的小徒弟。
因为笨,她没少挨自己训,温至白以为他离开白门后这小姑娘会第一个跑去其他人门下,又一瞧她这副模样,心中钝钝地疼起来。
温至白难得收起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尽量放松了表情,淡淡道了句:“别再等他了。”
柳如雪眼睛里碎光打转,咬着唇说不出话了。
“别哭别哭!你若愿等——呃,还是别等了。”
温至白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真该死,硬着头皮尬笑了几声。
“你是新入门的弟子么?”一旁的青年向前一步,语气带着些许疑问道。
这人是梵竹涣,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灰眸温润如旧,如果沈容晰是温至白第一个徒儿,那他就是第二个。
说来好笑,梵竹涣是因为犯错被墨老掌门逐出墨门,后来也破罐子破摔投靠了温至白。
梵竹涣性格虽开朗明媚,但是却不顽劣,少年时常常替温至白和沈容晰收拾烂摊子。
温至白一直都想为他抱打不平,明明乖顺刻苦,只是不小心冒犯到了墨老掌门逝去的夫人,险些被乱棍打死。
温至白自打收留了他俩,再加上之前害弦初墨受伤,和墨老掌门这梁子也算是彻底结下了。
每次偶遇,墨老掌门都想一脚把他踢出凌云山,甚至有一次为了追打他还闪到了腰。
温至白想到这里忽然噗嗤笑了出来,他蓦然回神,这才发现一周的白门弟子都在盯着他看。
“嗯…啊——”
“是的,我是新入门的弟子,褚予棠。”
温至白连忙整理表情,笑容明亮耀眼,根本不像是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魔头。
又有人接道:“予棠师弟,你好像我们师尊,刚才揍人那副模样更是眼熟得很!就那样扫一眼,我还以为回到了好多年前呢。”
温至白哈哈尬笑了两声,看着那笨蛋似的徒弟,心道:怎么会不眼熟,从前可没少揍你小子。
那笑着的青年眼底突然软了几分,看着远山自言自语道:“原来师尊已经走了那样久了,我们白门已经走了不少人,不知道我们这些留下的还能等多久…”
“等等……白门还有几苗人?”温至白侧目问道。
“□□成弟子都在,师尊待我们不薄,别人不信他,可我们会信。这千余号人没了师尊没少受欺负,可惜那时我不好好跟他学功夫…我还以为他会护我们一辈子。”
温至白神色一滞,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在等他回来。
“温至白不会丢下我们,他答应过我们会回来,师尊从不骗我们,大家都还记得!你们愁伤什么,他一定会回来找我们,喂,你说是不是?”
那青年似乎想缓解气氛,笑着看向了温至白,虽是轻松的笑意,可温至白不难看出那人微微红着的眼眶。
“你问我?”
温至白不可置信地用指尖指了指自己,他本打算当个“波浪鼓”,可看着那十几号人期盼的眼神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轻轻笑起,道:“回啊,他一定回来。”
那群怅然失神的弟子们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看着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径的尽头。
温至白心中烦闷,本想活上两天就翘辫子走人,这样一来让他很为难。
报仇累啊,活着好像更累,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他一跃上了一棵歪脖子的老槐树,跷着条腿乘起了凉。
脑袋刚放空,那思绪已经要神游去梦里吃烤鸡了,只听轰的一声“惊雷”把他的魂炸了回来。
“小师弟!太阳要下山啦!”姜知渺叉腰道。
温至白咚得从树干上摔在了地上,看着那女煞星姜知渺打扮得一副花枝招展的模样顿时窝了一肚子的火。
他啐了一声,大嚷道:“你这母夜叉化的什么吊死鬼妆?你来索命哪?!还小师弟?我一脚把你那驴头踢下来!”
“切——我比你先拿到宫铃就是你师姐,不服你揍我啊。”
三秒后,姜知渺捂着脸袋呜呜哭去了。
“好头,敲着真响!”
温至白跷着腿又坐在了那树杈上,这样的热闹,似乎从他成为白无相的那刻就再没感受过了。
被阴暗浸泡了半辈子的人,居然还能再见到光亮,他不禁笑自己老了,竟然萌生了一种像这样轻轻松松活下去的念头。
天色暗了,灯火稀稀拉拉亮了起来,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
温至白一跃而下,也打算回屋休息了,只是他刚走出一步,便听得有人在身后轻轻唤了一句“师尊”。
温至白怔住了,这个声音,不用回头他也认得出来,是梵竹涣。
“师尊,是你么?”那青年又试探问道。
温至白轻轻侧目,笑道:“怎么认出来的?”
“阿景哥哥,我不会认不出你,你我之间,根本不只是师徒那么简单。”
是啊,上一世能推心置腹的人一只手就数的清,梵竹涣算是一个,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先说好!不许让第三个人知道我的身份,否则——”温至白拿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师尊,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你大可放心。”梵竹涣微微低头,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温至白却全然未见。
沉默许久,他轻轻道:“师尊,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温至白呆住了,整个人都愣在了一边。
“什么玩意……肉麻死了,你给我起一边去。”温至白逃避般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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