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呈珉对死亡没有异议，毕竟这是让玉的愿望。因此，当让玉在厨房挑了半天，最后只是带了把小巧水果刀来赴约时，他疑惑地歪了歪头。
“为什么不拿更大一点的？”
厨房里有更迅速一击致命的东西，如果有需要的话宋呈珉也可以花些力气从仓库里拿出剁骨刀。
“伤口小点好打扫，”让玉在他的脖颈上比划着刀刃，“你拿了我的身体还要继续住在这里吧？”
宋呈珉点了点头，动作幅度有些大，脖子蹭过刀刃，血理所应当地渗出。
让玉拿开了水果刀，用大拇指抹了把伤口：“你怕疼吗？”
“什么是怕疼？”
让玉拧着眉：“就是脖子被划一刀后下意识想后缩。”
“哦，”宋呈珉向后挪了下屁股，“有点。”
“死很疼的，伤口足够深的话血会呛到喉咙里，像溺水一样——溺水就是水顺着鼻子往身体里灌。”
“好的，我知道了。”宋呈珉认真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让玉重新把刀架在宋呈珉的脖子上。
“谢谢你在会所和我说话，谢谢你教我怎么笑得受欢迎，谢谢你愿意把身体给我，谢谢你告诉我什么是死亡。”
宋呈珉认真道。他每说一句就掰一根手指，像在用肢体语言强化记忆。
说到最后宋呈珉突然将整张脸朝向让玉，刀在脖子上划出完美的血痕，他像是感受不到疼似的盯着让玉。
那双眼睛让让玉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家里养的大黑狗。
是用来看家护院的，所以长得很凶，全身皮毛黑得锃亮，壮实得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倒下。当年发大水时老家破房子被淹了，他抱着大黑和爷爷奶奶在屋顶上躲了三天也饿了三天，即便他们依旧活下来了。
但也只是活下来了。一家子老弱病残攒了半辈子的钱全放在柜子里，水走了钱也走了，奶奶看着被糟蹋的田地和家，止不住用手背抹着眼睛，爷爷则闷声抽着旱烟。
没过几天大黑就死了。
爷爷说家都变成了这样，养只看家护院的狗还有什么用，更别说他们养不起了。人有张嘴，大黑也有张嘴，大家饿了都是要吃饭的，造孽啊。
造孽啊。让玉抱着大黑哭啊哭啊，哭到白亮的天变得和大黑一样黑，大黑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知道，它用舌头舔着让玉的眼泪——让玉咬着牙下手了。
“那我再教你最后一个。”让玉握着水果刀使劲，新鲜的血液涌出，但不算喷涌。对于用利器杀人，让玉只在自己的手腕上实践过，但最后失败了。他看着宋呈珉的伤口，看着大黑抽搐的四肢，“以后别特么去会所了，服务员都是群歪瓜裂枣，卖的酒还巨坑。真不知道你当初怎么想的要进来。”
宋呈珉皱着眉，他应该是疼的，毕竟这是人类的底层代码。但很显然，有某种东西超越了这些，让他在剧痛中也不忘回答让玉那不算问题的问题。
“因为小玉你很善良。只有你会去帮那只被碾死的猫。”宋呈珉说，“你还记得吗？今年4月28日18点52分，在长清大道。”
让玉当然记得那只猫，特别自大特别愚蠢，以为所有用四肢奔跑的家伙都是同类，而它则是同类中佼佼者。猫显然不清楚那些庞然大物的真正实力，自信地横穿马路，然后被碾了一次又一次。
第四次时绿灯还没亮，但让玉受不了了。
其实那条路不是高速，四个轮子的车子们车速也不快，不然让玉冲上去时也该死的。
“那天你穿着会所的工作服，我觉得小玉你太耀眼了，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你进了蓝山会所。那天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
猫啊，被压扁的猫啊。让玉没有完全带走它，车在他面前刹住，喇叭声震得他头疼，车主下车骂骂咧咧，然后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让玉看着柏油路上被压扁的猫的内脏，一年一度的缅怀蚊子尸体时间又到了。
“善良个屁！我只是在等车撞死我而已！”让玉骤然提高了声音，“你知道我有多羡慕那只猫吗？为什么啊，为什么它跑上去就没人在意，而我就要被骂神经病，把我撞死不好吗！”
“不——”
“烦死了！你不要再说话了！我在杀你！你为什么不叫几声？你不疼吗？人类痛苦的时候是会大喊大叫的！”
“所以小玉你很痛苦吗？”
让玉咬着牙，或许是因为宋呈珉的血迹飞溅到眼球里了，他的眼睛红得可怕，水果刀无法保持优雅，血弄了一地，让玉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晕血，不然他为什么那么想吐？
血腥味恶心得他想吐；宋呈珉尚未失色的眼睛恶心得他想吐；大黑、流浪猫、蚊子的尸体恶心得他想吐。让玉的胃翻江倒海，最后只能榨取些深黄的胆汁，他在装潢得富丽堂皇的卫生间哭了起来。
让玉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哭，为自己？当然不可能，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他是最清楚的那个。为了家人？那些东西早就死了八百年了，他连他们的脸都记不清了。为了那些四条腿的畜生？一群畜生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他觉得今天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杀了宋呈珉。这个人，这张嘴让他被迫想起了很多痛苦的回忆，但这些都是过去式了，他现在只要报警，负隅顽抗，然后等着被击毙。
让玉才打起精神，准备畏罪潜逃。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懂，但人生下来就是不清楚的，小脸皱成一团地痛苦，世界比想象中的糟糕，毕竟他在羊水中还能畅游。让玉这么想着，也就不去纠结那些丝丝缕缕的后悔了。
他现在是个罪犯，一命换一命，让玉要把命换给宋呈珉了。
冷静下来的让玉又开始对不起宋呈珉了，他虽然说话直接讨人嫌但没有恶意，是让玉人生中十年难得一遇的大好人，自己不该在最后对他发脾气的。
可一切都为时已晚。他做什么事都是后知后觉的，世上又没后悔药给他吃。
谁说没有的。
让玉一出卫生间就和宋呈珉打了个照面，对方有些茫然地坐着——对，坐着。
宋呈珉听到声响抬起了头，不知道他在此期间干了什么，大半张脸都是血手印，可那双眼睛依旧鲜活。
不是大黑，不是野猫，也不是其他灰败的、面无生气的、死了的眼睛。
宋呈珉的眼珠子亮得像是玻璃球。
让玉怀疑自己年纪轻轻就开始老眼昏花。
死了的人怎么还能动呢。
“那个，”像是要证实这一切不是幻想般，宋呈珉开了口，“小玉，我好像没有死。”
“……”
让玉打量着宋呈珉身旁的血泊——绝对是致死量。或许是脖子依旧在喷血的缘故，宋呈珉用手捂住了伤口：“嗯……我是第一次死，没有经验，对不起。”
“哈？开玩笑呢？你半个脖子都被我砍了。”
“我也不知道，”宋呈珉莫名自责，毕竟在他没有“死”，自然也没有实现让玉的愿望，“小玉你再砍我一刀吧，因为我不是真正的人，所以可能要杀两次才能死。”
因为不是真正的人类。让玉这么想着。所以哪怕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也没死，甚至还要求别人继续。现在是宋呈珉，以后就是他的身体。
宋呈珉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真正放心把自己交给他吗？
你救不了爷爷奶奶，救不了大黑，救不了那只猫，难道还救不了一个不会死的怪物吗？
让玉鲜少有如此强烈的生存意愿，但现在、在宋呈珉脖子的伤口逐渐凝固的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结束。让玉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头，因为一颗心很难受，太难受就算是死也不会心甘情愿的。
“……你为了得到我的身体要实现我的愿望。”
“嗯。”
“我这张脸，百年难得一遇吧？”
“嗯。”宋呈珉不明白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了这。
“实现一个愿望也太亏了，”让玉顿了顿，看向宋呈珉，见对方没有反驳的架势，立马继续道，“我要再许几个。”
“好啊。”宋呈珉一口答应下来，被让玉割开的伤口不再渗血，他于是松开了手。
宋呈珉才当了一年人类，对一切仍旧抱有天真的好奇。他看着满手的鲜血，不知怎么的突然舔了一口。很久以后、由让玉告知的“血锈味”充斥着他的口腔，但此时的宋呈珉尚处在一无所知的时期。
爱与痛苦与喜怒哀乐一概不知的宋呈珉不再继续。鲜血沾在他的脸上，不像死亡，到像食欲。
他就着这样一张略显可怖的脸，学着让玉所演示的“受欢迎”微笑道：“小玉，你还要许什么愿望？”
其实这样也蛮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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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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