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召忱脸色绿了几分,心想要不背着台闻磔跑吧。
那女鬼吼了一会儿,见两人没反应,心想要不老娘独自美丽吧。
于是,檀召忱只见眼前的嘴兀的张大,尖牙密而锋,好像还有一些模糊的东西挤在里边。
“把你眼睛给我,给我!”
“......什么。”
檀召忱还沉浸在那一摊模糊的东西上。白花花的,像肉,人肉。
“......“檀召忱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恨不得把二十年吃的饭都吐出来。
他抬起手,做了个停的手势:“姐,我可以问问你要我眼睛干什么吗?”
粗声粗气的一声笑:“当镜子用。”
檀召忱继续冷静道:“那算了,我害怕。”
那女鬼愣了下,随后冷笑道:“这可由不得你!”
檀召忱只感自己被人往后一拉,利爪便擦着他的脸庞而过。他顺势后仰,避开鬼气掀起的波澜,扇子迅速转出,利落的挡在台闻磔身前。
“哎呦,”檀召忱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小磔,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乌烟瘴气的玩意儿,让它近你身了。”
台闻磔依旧闭目休息。
檀召忱笑意未减,可面向女鬼时眼底无情。他召回长景,青光在昏暗中狠戾劈出一道,重重击在女鬼身上,然后力道不改,向后环绕,缠住台闻磔。
风使门开,他神情不悦,带着台闻磔退出这隔间,衣袂飘荡,一粒铜钱带着灵力震落在即将闭合的门内。他们下降在底层大厅。
看着檀召忱明显不高兴,台闻磔这下真的纳闷的问他怎么了。
毕竟他们相处这么多年,檀召忱很少把我不爽写在脸上,按照他的性子,就算天塌下来也笑嘻嘻的规划身后事。
檀召忱一言不发的收起长景,沉默地盯着台闻磔。
“......怎么了?”
“没事,刚刚看你不爽。”
“......?”
檀召忱见他一脸这人有病吧好莫名其妙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嬉皮笑脸的逗他:“真没事,吓吓你。那会儿你突然出现唐突到我了,”檀召忱凑近他,语气低而缠绵:“我还以为我移情别恋了呢。”
“......你怎么不去恶心那鬼?”
檀召忱大惊失色:“人家好歹是个姑娘家,我刚刚甩了那一鞭子已经很内疚了。”
“是吗?你让她抽回来。”
檀召忱闭嘴了。
台闻磔往前走几步,抬头看深不可测的阁顶。
如果前不久那侍女真是漼染眠,那衙门大牢里那位应该是替身,把他们分开就是想逐一困住,无人说出她的身份,这样等风波平息,她大可换一张脸,继续在兰宁城生活下去。
他想起了自己看到的幻境,无言的捏了捏鼻梁。
但按目前的情况说应该是失败了,为什么把他俩放在这里不管了......按照管小量.....等等,管小量!
台闻磔瞳孔猛缩,回头看一脸无趣的檀召忱,他们遇到鬼固然吓人,但真想困住他们未免太草率,可是管小量一没胆子二没武功,直接杀了岂不是方便许多,如果李长司没找到他,现在恐是有性命之忧,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赌……为什么檀召忱刚才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出他的状态,却没有去找他的打算。
檀召忱重新转了一圈回来,就对上台闻磔冰冷的视线。
“......你干嘛,我和你道过歉了。”
“没事,吓吓你。”
他移开视线,不经意的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管小量?”
“管什么,咱队里有这号人物?”
“....…”
台闻磔忍无可忍,拽住檀召忱的衣领,抵到墙上。
“你他妈没经历什么变故吧,刚刚把脑子甩出去了?是谁说要还漼染眠清白,到现在连管小量的命都不要了?!”
他拽的很紧,檀召忱被他勒着也不恼,只是看了他一会儿,眼眸垂了下去。
台闻磔恨铁不成钢,恼火的放开他,转过身去。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这大概是檀召忱最敷衍的笑了。
他声音平淡:“我没忘,只是发生了一件我不想看见的事,倒没有后悔来陪他走这遭,有点不爽罢了。”
“......”台闻磔静默了一会儿,提步。“平时也没见你买外衣饰品的时候心疼钱。”
檀召忱快步追上去,不赞同的说:“一个花在我身上一个花在外人身上这能一样吗。”
“都浪费。”
“......你不懂。”
檀召忱单方面和他吵到四楼,等走到他们分别的地方。台闻磔停住,无视已经完好如初的楼层,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来还是我?”
檀召忱焉焉道:“你吧,我已经受不起打击了。”
台闻磔嗤之以鼻,他屏气,一张空白的纸符出现在他指尖,明火映着他专注的脸庞,“燃。”
纸符还在劈里啪啦的烧着。
台闻磔微不可及的松了一口气。
檀召忱恍然大悟,“你在召灵啊,我还以为你要我把乌鬼放出来。”
台闻磔护着那团火,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不劳大驾。”
随后,将符握在了手心。
先前那只栖鹘擦着他指尖腾飞出来,进了最近的一间房,掉了一路灰烬。
“你挨个找?这也太慢了吧,等你找着那吉祥物尸骨都凉透了。”
台闻磔没说话,只是身侧流风回雪,一道悠长、清越的鸟鸣荡在耳边,久久不绝。
巨大的鸟翼如若垂云,它从二人身后袭来,停在乌颜阁楼空之中,停在台闻磔面前。
爪子上叼了一个人。
它扇动翅膀,不沾古尘,像是撒了一地月华。
檀召忱在鸟鸣的瞬间便站的严肃规整,台闻磔上前,淡淡行礼。
栖鹘低头,它瞳凝秋水,映弯月,看着主人和熟悉的少年,眼睛里是清净,是怜爱,是慈悲。
它抬抬爪子,昏迷不醒的管小量被轻柔的抛向楼台,檀召忱一言不发的接住。
栖鹘静了片刻,飞近他们,用脑袋拱了拱台闻磔的心口,而后身披明火,阂上眼睛,化作一片沾着火的灰烬。
台闻磔捻了捻指间残留的余灰,“下次你来。”
檀召忱:“……”
管小量缩着脖子,浑身冰冷,嘴里不住地呢喃什么。
檀召忱半蹲,按照先前李长司的做法点了点他的眉心,还顺便送了点灵气。
管小量如同溺水的人抓住生机,他睁眼,大口喘气,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檀召忱被他紧紧搂着抱着,嘶哑地喊着老大,眼泪糊了一身,他不气反笑,拍拍管小量的脑袋:“我算是理解李长司为什么近些年如此不修边幅,像个一点就着的炸药包,要培养这么个吉祥物,可谓是道阻且长。”
他把管小量扶起来,“说不定啊,咱们李侍长,还得给他挡刀呢。”
台闻磔转转眼珠:“是啊,如果再找不到李侍长,下一个挡刀的人就是你了。”
“......你总是让人无法反驳。”
管小量在檀召忱震耳欲聋的沉默中清醒,他茫然的抬头,看了看面前有些模糊的台闻磔,又低头看了看揽着自己的胳膊。
一摸,一片水渍。
这下不模糊了,他慌忙挣脱,眼睛还湿漉漉的。
檀召忱抬了半边眉:“你还嫌弃上了。”
管小量抽了抽鼻子,没看到李长司的身影,便紧张的问老大呢。
檀召忱:“死了。”
管小量:“啊?!”
台闻磔:“在找尸骨。”
“找......找..….老大的?”
“不,找檀召忱的。”
檀召忱:“.......你要不要这么针对我。”
管小量松了口气:“呼......那就好。”转眼对上檀召忱阴测测的目光。
“……那太令人心痛了。”
檀召忱嗤之以鼻。
他们来到最开始的大厅,檀召忱走近水帘,那汩汩细流还在泠泠作响。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浮起止不住的笑意。
台闻磔回头就见他一脸乐呵呵的傻笑。
“……”
檀召忱心情大好,他很轻地咬住下唇,强忍着笑。手心相抵,青雾色的灵力在摩擦间起舞。
檀召忱神情不拘,右手向下转半圈,转眼间纯澈的灵流染上猩红,红光充斥着玄雾,他眉眼中闪过片刻狠绝,掌合半开:“借道,鬼门开!”
先是一团黑气凭空出现在乌颜阁阁壁上,紧接风驰电掣般形成一道门,鬼气酝酿浓烟滚滚,檀召忱撑着门,那双俊俏的杏目悄然爬上红痕。
台闻磔无言,只是带着清冷的灵力来到檀召忱身后,他单手抵在檀召忱靠近心脏的位置,冷静、缓慢的输送那一抹安静的蓝光。
随后,檀召忱嘴角上扬,他放下手,转身冲二人挑挑眉,“成了。”
管小量害怕的退两步,牙齿打着寒战:“这......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在干什么,咱们....要去哪儿啊?”
台闻磔面无表情:“你解释。”
檀召忱莞尔,左右还要走挺长一条路,索性耐下性子,与管小量细说起来。
“你看啊,虽然你老大狭隘到只管人族之事,但人家妖啊魔啊鬼啊怪啊照样与我们共享天地,亲亲我我。”
他看了看台闻磔挺拔的背影,抿抿唇,“我们本应互不干扰,我修我的灵气和法术,他修他的妖力、鬼道,自然还有其他。我们灵核、内丹不同,倘若老老实实专注于一样,安守本分,潜心修炼,是很有可能得升天道,飞升为神。可这条路太苦、太苦,而以灵气运转他族内力,将其转化为自身的力量,轻松易来。一开始确实好处多多,不用成天坐在那里打坐,习那些枯燥的上古书卷,无聊时抬头看天都困难,更别说三天两头和别人对招切磋了。”
他歪歪脑袋,“你赢了还好,鼓励和掌声都归你,要是运气不好输了嘛,不仅脸上丢了面子,心里不痛快,旁的人尽来笑话你,责笑你偷懒耍滑,你心里岂不委屈啊?这可不是咬咬牙的事儿。久而久之,自会心性大乱,失了方寸。不甘、屈辱、嫉妒、煎熬,多难受呀。这世道,谁还不想做个鲜衣怒马的热血郎儿,看到同龄人功成名就,自己则碌碌无为,搁谁身上好受呀,这一急,便容易走火入魔,轻则伤了灵脉,重则丢了性命,不管哪样都危险。”
他背手,转到管小量身前,倒退走着,“而如今,夺取他族内力,吸收内丹,虽说不同根同源,混淆灵气,但在一定范围内还是没事的,短时间提升修为,何其不好。不过,随意杀生这事儿啊,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偷着做了就停不下来,长期以来,就玩脱了呗。”
他低头,看着面前似懂非懂的管小量,认真的说:“记住喽,若想真正潜心,贪、痴、私、杂、乱,样样不可有。”
台闻磔走在幽黑的鬼道上,听这一番哄小孩的话,他看着前方:“你似乎说了一堆废话。”
檀召忱:“我这不解释解释背景嘛。”
他清清嗓子,眨眨黑白分明的眼珠,“你应该知道,咱们人专于灵气,理论来说不能混合其他,实际嘛,可以夺取他人内力,但极少、极少有人掠夺鬼族。一旦触犯禁忌,施展灵力的时候夹杂最凶狠的鬼气,就极容易扰乱心性,也和那什么神官彻底无缘,这也是咱们圣上只下令逢妖杀妖,很少针对其他四族的原因,一来他们要么弱要么少觉得没必要,二来,”他顿了一下,轻声说:“妖最接近人了,会笑会哭会难过会开心。”
眼看又扯远,他睫毛轻颤:“简单来说,一旦同时动用灵力和鬼气,不管你意识多强灵核多稳,内力也就不纯了。在那一瞬间,两股力撕扯着你,混乱你的意识,玷污你的灵魂,会一直缠着你、影响你,无法摆脱,直到将你彻底分裂,沦为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别说什么修行了,一旦被人察觉,活着都会是众矢之的。”
管小量饶是在不懂,也是听明白了,他满脸震惊:“那......那你方才,不是用了这鬼气吗?”
檀召忱见他问到点子上,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台闻磔:“这个时候就要夸一下某人了。鬼气虽烈,但万物相生相克,在施咒者运作的同时,若有世间至纯至善的灵力相抵,两人定力相当,彼此一致,且熟悉对方的一招一式,不含丝毫私心杂念,方可洗净施咒者的魂灵,安定他的心神,这样才能保证双方不会被吞噬。”
檀召忱毫不掩饰欣喜:“这种人啊,世间难觅,百年来出不来一个两个,但谁叫我运气好呢,身边就有一个。”
他拍拍管小量的肩:“而你身边有两个。”
管小量瞪着眼睛,“那你方才说无缘神官也不受影响啦?”
他不懂什么内力、修炼,从有记忆起就在衙门,学习那固定的章法,背诵一条条铁律,走过戒石坊、看过的明冤鼓,偷偷摸过,那永远厉害的惊堂木,懵懂、小心的舞弄那些沉重的刀剑。
奈何天资实在太差,身边的同伴一个个被欣赏、收录,而自己面对的是一场场冷眼和叹息。
他不恼,也不伤心,他没啥抱负,只是简简单单过自己的生活。
但他知道,人间的神庙,很威风、很威风。
别人都去拜。
每一个人,江湖路远,风雨兼程,若苦苦修行,都想成为神吧。
他只和檀召忱相处片刻,这人说话放肆,没什么翩翩公子的样子 ,还扮鬼吓他。但眉眼间总含着明显的笑,很是自在,愿意帮助他,刚刚还救了他,所以他不希望檀召忱被什么鬼气影响。
“当然受影响啊,我说过嘛,相生相克。有小磔帮我,我自是没事,但代价就是不能入天道喽。”
檀召忱不在乎的说着,见管小量眼里漫上担心,他又弯起眼睛:“我真不在意,你以为神官说当就当呀,我嫌麻烦,况且我这凡心不定的,唉。”
他懒洋洋地拉长嗓音,“小磔争取一下啊。”
也只有,台闻磔一身清骨。
他摇摇头:“现在呢,咱们先去乌颜阁找你老大。”
管小量愣住:“去乌颜阁?那刚刚我们不是在......”
“不在,咱们今晚,还没去乌颜阁呢。”
可能是身边有檀召忱和台闻磔,也可能今夜寂静。
管小量走在这黑不见五指的鬼道,如果有灯,他就会看见一条并不陌生的巷子。
那是他们的来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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