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空多了个弟弟是很奇怪。
但沈惜瑞仅用几秒就茅塞顿开了——日记里不曾提起过这个弟弟,说明他们关系并不好。
倒也正常。除了这弟弟长得有些急了,看上去反而比她年长四五岁。
沈惜瑞无暇顾及,继续食用起面前的一桌子美食,除了海蛎煎其他的都没来得及光顾呢。
她用小勺戳开薄如蝉翼的面皮,汤汁如泉涌出,带有肉香的热气扑了满脸。定睛一瞧,肉馅鲜嫩,浓稠的肉汁闪着猪油的光润,从面皮里往外散。不敢想一口吃下去,牙齿被肉汁滑溜溜地裹住得有多鲜!
她小心翼翼地舀起半勺,忍不住伸舌头舔了舔唇,正准备送入口中好好品尝一番时,被一道直勾勾的视线打断。
她大可以视而不见继续品尝的,奈何视线过于直白。
裴延的视线如同两盏灯笼,明晃晃地照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沈惜瑞被看得险些拿不住汤匙,手微微发颤。她深吸一口气,掩耳盗铃似的闭上双眼。
忽有一道声音漫过来,凉丝丝的,却又带点化不开的绵——
“吃你的。”
声音不高,三个字却能激起片片涟漪,刚好没过她发烫的耳垂。
沈惜瑞抬眼望他,无法从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情绪,又低头瞧瞧碗里,心道他这么盯着我不会是也馋了吧?
他明明可以再点一桌的,为何要眼巴巴地盯着她的碗……沈惜瑞十分费解。
沈惜瑞终是扛不住这道目光,讪讪一笑问道:“我都吃了一些了,再分给你也不合适……再说了,你不是有洁癖吗?”
她只是失忆了,但记性不算差,还记得她费大劲救活了裴延后,得不到一句感谢,只有“你漱口了没”的质问。
这种人怎么会愿意吃别人的碗底子?
裴延被她的“护食”模样气笑了。
自从见了沈邱霖,裴延便心绪不宁,尤其是看到他望向沈惜瑞的眼中有藏不住的情谊,他觉得扎眼极了。
这原本能是一个定罪沈家的极佳身份。
可裴延鬼使神差地改了主意,觉得再等等也不妨。
他想看看沈惜瑞还能演多久,仅此而已。
于是他让沈惜瑞认了沈邱霖这个弟弟。沈邱霖难得方寸大乱,藏不住万念俱灰的眼神。
而沈惜瑞却安之若素,不知疲倦地品尝美食,这是裴延没预料到的。
他淡淡扫了一眼她的碗,发现沈惜瑞还记得自己有洁癖,心头堆积的阴云莫名被扫空了不少。
他手指敲打着桌面,似无意识的举动,眉峰微蹙,没动真气地出声问道:“当我是街头抢食的孩童?”
沈惜瑞闻声一愣,莫名觉得此话逆耳,却又说不上原因。
她抿了一小口汤,“若非被逼到绝路,谁家孩童愿意抛了脸面,去街头抢那口吃食。”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沈惜瑞咕嘟一声咽下肉馅,明明鲜香可口,她却本能地感到一阵悲伤。
裴延的脸色冷了下来,似因窥探不见她的内心想法而焦灼,顿感烦躁不安。
待咽下最后一口汤包,沈惜瑞拾起手帕揩嘴,“这一桌子菜实在熨贴,竟不知不觉吃多了。”
不知道是这桌菜恰好样样合她胃口的缘故,还是她本身就不挑食,竟吃撑了。
裴延见她吃好喝足了,转了转戴在手上的白玉戒指,“你之前与沈邱霖什么关系?”
再三思索后,他仍没忍住问出这么直白的问题。
沈惜瑞怔住。
心想裴延不是方才说过他们二人是姐弟吗?如今问的又是什么话。
旁的不确定,但她是裴延从前微服私访认识却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这点毋庸置疑。
或许裴延只是吃醋了。
“自然是我弟弟,不过我们不熟。”沈惜瑞藏在袖子里掰手指,一紧张就会这样,她猜测这是习武为了顺通气脉留下的习惯。
说不定这弟弟与她异母同父,所以日记里才没记载。
毕竟谁会没事在日记里写无关紧要的人。
裴延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冷笑一声:“是吗?”
沈惜瑞被问得有些不自信,“是……是呀。”
“可是你们长相,无相似之处。”
“怎会?我刚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有几分熟悉。”沈惜瑞说不出那种感觉,颇有几分一见如故的意思,“我和他一样白,算不算相似之处?”
几分熟悉?
此话进了裴延到耳中,便有了更多沈惜瑞没考虑到的涵义了。
他轻嗤一声,原本沈邱霖露骨坦率的眼神就令他烦燥。他嫌那眼神放肆,却又因此扰了心绪,平添几分恐惧。
他害怕沈惜瑞会以同样的眼神回应沈邱霖,他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惶恐。
裴延更用力地摸了摸光滑通透的白玉戒指,仿佛碾碎了一些想法,心道自己只是害怕失控。
就像有人欲伸手去碰他腰间的玉佩——并非价值连城的稀罕物,却是他生母的遗物,被经年累月的体温焐热,早已离不得他寸步。
他厌恶沈邱霖明目张胆的觊觎。
对,他只是厌恶沈邱霖而已,并非害怕沈惜瑞离开,更不会是对她产生了依恋。裴延手指用力蜷起,蹭上腰间花纹被磨平的玉佩,眼底掠过一瞬的沉郁。
“办案要敛锋芒,你这身打扮太扎眼,明天换男装,照做。”裴延声音里裹着不容反驳的冷硬。
沈惜瑞默了默,心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段。既然收了裴延给她买的新衣裳,就得他个面子,便应声道,“行。”
说罢,她又依依不舍地摸了摸穿在身上的襦裙,面料极好,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沈惜瑞多问了一句:“这些裙子,你应该不会拿走吧?”
这哪是问,分明是在警告裴延不准拿走。
裴延眉心一跳,不理解她是如何想的,竟然觉得他堂堂一国之君缺这几匹破布。
但他还是忍不住呛她道:“十几条绫罗裙堆了半塌,你是打算裹彩茧?”
更别提满架流苏裙,给她时间也无法挨个披挂一遍。
沈惜瑞不以为意,认认真真地答道:“不换着穿选不出最好看的一套呀。”
谁会嫌衣裳多?衣柜是永远填不满的,衣裳是永远缺的。
“陛下若能选出最好看的一套,我就不必费神一一试穿了。”沈惜瑞转了转身子,带动了裙摆,像个花骨朵,“你选的出来吗?”
“……”裴延罕见地被难住了。
“看吧,一向英明神武、只几其神陛下都选不出来。”
“……”
沈惜瑞莞尔一笑,明眸皓齿,“所以我只好身体力行换着法穿,貌美如我,陛下看到也赏心悦目。”
说罢,她便抱着男装行头溜回自己住的厢房里。
在门外驻守的凌岳见人出来了,才进去,一进门就看见裴延又在摩挲腰间的深绿色素面玉佩。
他跟随裴延多年,定知晓这块玉佩是裴延生母留下的。岫玉质地不算顶级,雕工简洁,莲瓣纹经多年摩挲早已模糊。
如此普通的料子却让裴延一直戴在腰间。
虽从未听裴延提起,但在宫里待久点的老人都知道——裴延的生母是人微言轻的宫女。
她趁先皇醉酒,才得以怀上龙种。她被视作狐媚子,众人皆唾弃她的下流手段。
甚至在她命丧冷宫时,抬尸体的太监宫女们还在笑谈她的风流往事,满眼鄙夷。
而这块廉价的、由贵人们剩下的边角料打磨而成的玉佩是裴延生母的唯一一件遗物。
凌岳不自觉敛起笑意,犹豫再三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早已看出端倪,沈姑娘并非沈霏霏,甚至不是沈家人,为何还要让沈邱霖认亲,而不是揭穿沈家替嫁的罪行。”
裴延手指一顿,眼中不见波澜。“你觉得是为何?”
“……属下愚钝。”
凌岳忍不住点点头,其实全身上下所有器官都在呐喊——陛下你沦陷了!
但望着裴延那副冰冷淡漠的表情,硬生生把话咽回肚子里去,装成一问三不知的样子,给足了裴延脸面。
裴延终于肯放开玉佩不再把玩,却难忍烦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桌子,“那便行。”
“……”
空气安静了两秒。
这两秒转瞬即逝,凌岳却觉得漫长无比,险些让他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是陛下问他知不知道缘故,他回答否,陛下就应该继续解释啊!怎么能回答出“那便行”这么冷冰冰的话!
凌岳嘴巴又张又合,吞吞吐吐才道出一句“可需臣彻查沈姑娘与沈邱霖来历?”
“啧。”裴延不悦,轻啧一声,微微蹙眉。他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茶瓯,茶沫子晃出被沿也不管。
凌岳从他的小动作中看出了——他很不爽。
陛下怎么又翻脸了?凌岳略显尴尬又熟练地抓了下头发。
“别把他俩相提并论。”
裴延指节泛白到几乎透明,紧接着“咔”一声脆响,青瓷茶瓯从指缝裂开细纹,滚烫的茶水顺着指尖留下,碎瓷片嵌进掌心,茶水混着血滴到桌面。
“朕不喜欢。”他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却仍未皱眉,哪怕一瞬。仿佛没察觉到茶瓯碎了一般。
凌岳倒吸一口凉气,心道陛下又又又发疯了!
裴延垂眸一瞥,冷静地取下扎在掌心的瓷片。
动作认真又轻慢,即使是瓷片剜走了一小块皮肤,他仍波澜不惊,似乎感受不到痛楚。光看脸的话,旁人或许以为他与往日一样地抚琴,只是琴弦缠手勒出血珠,仅此而已。
与他相反的凌岳,则眉头紧锁,嘴巴张大,下嘴唇轻轻发抖,拉出两道深纹,“陛下息怒,是臣擅自主张,还请陛下责罚。”
裴延自知此事与凌岳无关,可就是怒火中烧,夜风掠过,理智快要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只好用碎瓷片扎破手心,闻到熟悉的血腥味,方觉心安。
窥不到他内心的凌岳情急之中说道:“陛下快些止血吧……否则、否则叫沈姑娘看去了她会心疼的!”
“咔哒——”
被染红的碎瓷片坠地,裴延顿住。
眼前的场景折射进瞳孔后,却模糊了,他的所有躁怒突然卡了壳,转而被迷茫填满。
“朕何需她心疼。”裴延肃声,冷冷扫了他一眼。
凌岳连忙从怀中取出药和干净帕子,“这属下就不知道了,陛下得问沈姑娘。总之陛下赶快上药吧,否则又要留疤了!”
“不用。”
裴延拒不上药,甚至未给那瓶药一个正眼,只用帕子简单擦了擦血。擦是的过程中还在想,如果见了血,沈惜瑞应该会害怕吧?
凌岳眼神古怪,越发不懂裴延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自残。
却是头一回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有所改变。
更可怕的是,那人还是个女子——认识了不过半月、来路不明的沈姑娘!
裴延感受到他复杂的目光后,冷声道:“暂且不去管沈惜瑞,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查。”
“是。”凌岳立即应声。
夜色漫过窗棂,月沉了,星也倦了。
裴延:沈邱霖到底是你的谁?!
沈惜瑞:他是——
裴延:不、准、提。朕、不、喜、欢。
……真说了你又不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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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还有追更的宝宝吗[墨镜](不让眼泪流下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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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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