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待府衙朱门在昏暗中露出轮廓,马车逐渐停下。
裴延踏下车辕,刚稳住脚,就回身递出手,等沈惜瑞去扶。
车帘子还未掀起,晴方踩着台阶过来,关切道:“奴婢见过颜大人。万幸沈姑娘安然回来,不知姑娘身子可还舒坦?”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白日里她刚到码头验货,就下起暴雨,害得她寸步难行,等雨势渐小,她才带着人和货回府。
然而府上乱作一团,众人却又噤若寒蝉,默着声去找线索。
晴方起初还不相信,以为沈姑娘只是和程春丹出门玩乐而已,直至看到裴延神色严峻,她才慌了神,险些把手里的香料当场撒了。
若是沈姑娘出事,她难辞其咎!
还好沈姑娘福泽深厚,虽遭掳掠,但不多时,就寻得那藏匿之处。
可晴方仍然紧张着,捏着手指在府中来回踱步。
同时,她又准备好了驱寒暖身的生姜红枣茶,还有各种吃食,希望沈姑娘一回来便能放下高悬着的心。
一听到马车轱辘声,晴方便不要命似的冲了出来,顾不得礼数,只为看一眼沈姑娘是否安好。
第一眼虽未瞧见沈姑娘,但看到裴延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后,晴方终于能长舒一口气。
车帘子被拽开,沈惜瑞探出头,白皙的脸蛋透着粉嫩,不像被人绑走倒像是出门游玩了一遭。
在见到晴方后,她瞬间笑眯了眼,忙不迭从车厢内出来。
然而她是攥着车帘,从另一侧探身下来,避开了裴延悬着的手,耳尖还泛着红。
裴延挑了下眉,收回手,没说什么。
沈惜瑞不敢多看,直直奔向晴方,用手帕擦掉她脸上的泪痕,笑意渐深道:“好啦,你把我绣的兔儿都给哭皱了,它会不高兴的。”
沈惜瑞摊开帕子晃了两下,上头的绒毛正巧被泪水打湿,兔子耳朵**的。
晴方见状破涕为笑,觑了她一眼,突然撇嘴:“姑娘诓我,这哪里是兔子,分明是只圆滚滚的猫!”
她夺过帕子,指着湿软的绣线,“你瞧,着身子圆得像面团,腿还一长一短,应该是趴着的。”
“晴方姐姐,你什么时候老花眼了?”沈惜瑞担心地瞪大双眼,以为她真的看不清了。
“我若把这看成兔子,才是真的没救了。”
晴方扶着她往里走。
沈惜瑞皱眉,较劲道:“胡说,是兔子蹲在地上伸懒腰!”
“……嗯嗯,姑娘说得对。”晴方闭上眼,像是怕看到自己昧良心的模样,转了话题,“不说这个了,奴备好了生姜红枣茶,姑娘得先喝上一盅。”
“好生敷衍!”
沈惜瑞心想自己又不傻,如此敷衍不服气的话怎会听不出来!
晴方:“没有。”
“就是有。”
“真没有。”
“真的?”
晴方摸了摸鼻子,犹豫着开口:“好吧,是有点。”
……
两人拉拉扯扯的身影逐渐模糊,清脆的说笑声隐入夜色,淡在巷尾。
裴延站在朱门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素玉佩。
直至那抹亮色融入暖黄的烛光中,再看不到半分身影,裴延唇边的笑意才悄然褪去。
他眼底的柔光被冷意取代,脸色骤然一沉,周身的气息也跟着凝固。
“去监牢。”
裴延弯腰坐进马车,沉声吩咐道,同马车坐一起的凌岳下意识攥紧腰间佩刀。
他太清楚陛下的这幅模样了,每逢这般沉脸,定是要动真格的——今儿的监牢,怕是要翻江倒海了。
-
潮湿阴冷的霉味,从石缝钻出,与前几日过节时的喜庆洋洋格格不入。
暗无天日的牢房内,浸泡在潮风里的石壁,泛着青黑的霉斑,指尖轻轻一捻,就能蹭落一地碎屑。
“爹骗我!”
程春丹用力拍打铁栏,手铐相撞,惊吓了梁上的灰,簌簌往下飘。
她声音发颤,自打进了这牢房,眼睛就肿得像眼眶里装了两枚鸡蛋。
被她控诉的程汝贤早已熟视无睹,盘腿坐地上,细嚼慢咽地吃起饭,虽只有一碗米粥,他也能砸吧砸吧嘴,吃出满汉全席的气势。
任同挤一间牢房的程春丹哭闹喊骂。
“爹明明说了不会出事,只是找沈姑娘问点悄悄话,结果呢?”程春丹踉跄着往后靠,一屁股跌坐在地,泪水砸在布满青苔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啪叽”声。
“我们却被关到了这鬼地方,也不知何时能见到娘,她本就身子羸弱,如今看我们被官差掳走,定睡不了安稳觉!”
这些话程汝贤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他索性将最后一点粥也饮尽,不剩一滴。
食不果腹的程春丹愣了下,不敢相信父亲居然一点儿也不在乎她。
但也奇怪,毕竟她向来不受父亲宠爱,她的心本该冷了,却又在他登门求助时,枯木逢春。
他说,只需把沈姑娘引到郊外的偏院,便废了姨娘,不再苛待母亲。
他说,只是请教几个问题,待事成后,便把万贯家财留给她。
然而,等待她的只有散发着霉味与血腥味的监牢。
程春丹挣扎着起身,一手打翻了他的晚,黏稠的汤汁溅落,附在陈年血迹上。
“都什么时候了!爹居然还想着吃!”程春丹咬牙,用力拍在准备入睡的程汝贤身上。
被吵醒的程汝贤皱了皱眉,看了眼头发凌乱、梨花带雨的她,半点没犹豫地甩了她一巴掌,“哭什么哭,老子还没死你哭丧呢!”
程春丹捂着脸,哭声突然戛然而止。
动静太大,狱卒放下碗,过来甩了记响鞭:“作死的腌臢货!再敢吵嚷,就各抽三十杀威棒!”
此话一出,别说他们两个了,整片监牢都寂静无声,陷入死寂。
死寂之下却又好像有一锅煮沸了的开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安静了几秒后,程春丹破罐子破摔道:“你到底对沈姑娘做了什么!若非你欺人太甚,颜大人又怎会不给程家一点面子,把我们关押于此!”
程汝贤啧声:“那毛头小子给你们都下了什么**药,竟让你觉得他能只手遮天?”
说罢,许是听累了,他没好气地安慰了她几句,眼里透着狠劲:“也不睁眼看看,在云港,官差手里的签子算个屁!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急着攀咬什么?”
天高皇帝远,在云港他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更不用说,京城里的那位大人会为他垫底。
这么多年,程汝贤为他效力,可不是白白跑腿送钱的,他绝不可能见死不救。
更何况,记录着他们“来往”的账簿现在还好好藏在程家。
京城那位大人岂会不懂?
想到此处,程汝贤有恃无恐地笑了,在程春丹的啜泣声中格外明显。
直至牢门轴“吱呀”一声响起,铁链也哗啦作响,牢房内的咒骂声才火火憋回去。
顿时陷入死寂。
狱灯摇晃,一点昏黄的弱光都岌岌可危,直至从外面漫进冷光,才看清来着身着玄色道袍,身上的煞气能将周遭冻结一般。
原本半倚着墙的狱卒瞬间低头,往后退了两步,自觉地为那道生意让出通路。
程汝贤与程春丹都抬头去看。
程春丹一眼就认出了是颜大人,她脸颊上的泪痕止住,惊慌失措中,往后挪了挪。
因为他的脸色实在可怖。
裴延立在阴影中,脸上虽没什么狠厉神色,可下颌线紧绷,不经意的扫一眼,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
程春丹忽地想起那壶下了药的水——是她亲手喂给沈姑娘的!
思及此,程春丹瘫在地上,喉间发不出半点声。
她做了什么,他们都清楚至极。
此刻只觉得寒气爬过背脊,恐惧窸窸窣窣地冒尖,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这人绝对会要了她的命!
偏偏程汝贤不当回事,看了眼来人后,便大大咧咧地倚在墙边,将手中的碗一摔,扯起嘴角笑道:“狱卒这就不管了?哪儿来的小白脸凑热闹。”
“……”被喊到的狱卒把气咽下去,利索地为裴延打开了牢门。
因为他知道留给程汝贤喘气的时间不多了。
开了门,狱卒就溜之大吉,去不远处吃起花生米看戏,选了一个既能看全又不会被惨叫声吵到的好位置。
裴延并非独行,身后还跟着沈邱霖,他身着飞鱼服,气势摄人。
气势却被一身日常穿戴的裴延压了下去。
程汝贤看到锦衣卫后才脸色变了又变,心里盘算着,面前这个毛头小子的来头,该不会比京城那位大人还厉害吧?
不对,他摇摇头,极力镇定,不能草木皆兵。
毕竟权势能盖过那位大人的,这世上就没几个。
但见惯了商海中的诡谲多变,程汝贤还是觉得小心为上,遂临时变卦,站起身,朝他们恭敬鞠躬。
“大人莫急,请容许程某多说几句!”
先前的傲慢与不屑顷刻散尽,程汝贤快步冲到裴延身前,腰快弯成弓了。
裴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没接话。
程汝贤说:“先前是小的不懂事了,听取了小女的鬼话才做出糊涂事——但只要大人通融通融,万两白银顷刻奉上!”
“爹!你怎能——”
程春丹一脸不可置信,正要爬起身好好理论一番,自证清白时,挨了程汝贤的一脚踹。
“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程汝贤随后又换了副嘴脸,堆起谄媚的笑,转向裴延继续说道:“大人您别见怪,小女不懂事才乱插嘴——总之,如若大人觉得不够,可以让人去程府上搬,田契商铺也能折算!”
沈惜瑞:你说是兔子还是猫?
裴延:是小刺猬。
沈惜瑞:哪儿看出来的?
裴延:(戳了戳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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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估计要做个特别特别小的手术,耽误点时间,应该更新不了[心碎]
但也有可能会更新嘿嘿[眼镜](立flag不打草稿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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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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