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瑞没想到第一个发现她失忆的,居然是日记里从未出现过的沈邱霖。
方才那滴泪还挂在她脖上。
可面对哭唧唧的沈邱霖,她擦也不是,不擦又痒得难受。
直至窘迫得难以忽视这份异样,沈惜瑞才强装镇定,故作轻松地轻轻擦掉,悄悄松了口气。
嘴上不忘说道:“要不……我给您赔个不是?”
只要他别再哭了就行!
沈惜瑞考虑到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容不得旁人说“哭”字,才将话憋了回去。
而沈邱霖在收到略显敷衍的道歉后。
他别过脸,连带着肩背都微微发颤,听得喉咙里挤出几声闷响,指节攥紧,用力蹭着菊花的绣纹。
像被抢走了糖葫芦的孩子,令她不知所措。
“我只是失忆了……不是遇难了。”沈惜瑞眼皮轻跳。
沈邱霖逐渐平复心情,又默了良久,罗帕被举起再放下,最后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
“休要胡说。”他哽咽道,字音却十分清楚。
话音刚落,他拿起沈惜瑞的手,往旁边的木桌上按了按。
沈惜瑞眨了眨眼,心里偷偷嘀咕——都抽泣成这样了,竟还有心思去摸木辟邪?
“要不……讲讲以前的事,说不定我就恢复记忆了。”
她笃定日记只记载了零星过往,其余的,则要靠认识她的人打听。
主动找上门来的沈邱霖是不二人选。
“以前的事……”
沈邱霖垂手,低声喃喃着,眼底的湿意尚未散去,眸光却亮了起来。
像蒙积灰的铜镜被猛的擦净,留出一道痕,视线就虚了。
刚才他是怕握不住多年的情分,泪水自顾自地涌了出来,连半点细想的功夫都没给。
既然木已成舟,不如顺势而为。
他忽然明了,难怪前不久裴延问起了惜瑞的事,看来裴延对她一无所知。
而且,他多半也没看出惜瑞失忆了,真以为她是沈家的义女。
思及此,沈邱霖释怀地笑了一下。
他收回视线,垂眸看向沈惜瑞,“皇上待你如何?”
不知他为何提起裴延,但沈惜瑞仍回答了,就怕他是裴延派来的眼线,专程考验她!
“皇上待我极好,给我买了许多漂亮衣裳。”
“所以你喜欢皇上。”沈邱霖唇线绷紧。
“……”牛头不对马嘴。
沈惜瑞眼珠子转了转,自认为圆滑地说道:“城里城外的,有谁不喜欢皇上吗?”
沈邱霖站她面前,缄默不言。
“看吧,没有人不爱戴皇上。”
这话说完,沈惜瑞其实有点心虚,不禁撇开眼。
毕竟敢面刺裴延的人,坟头草都三丈高了,剩下的要么爱戴他,要么就敢怒不敢言。
至于自己是哪一种,沈惜瑞暂时懒得深究。
沈邱霖听完,心就沉了下去,却也不肯死心道:“你觉得,皇上心里有你吗?”
“那是自然。”
“那他给了你什么名分?”
沈惜瑞上扬的嘴角顿时僵住,只觉得这个问题太过刁钻,一时回答不上来。
见她沉默,沈邱霖有过一瞬的心绞痛,猝不及防地扎了一下。
他眉间紧缩,压下那点疼,语气硬了几分:“皇上若有心给你名分,何须拖到现在?”
“可是我现在过得也挺好,即使没有名分也能吃饱穿暖。”沈惜瑞小声说道。
从捡到日记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裴延是含着恨意让她入宫的,以报昔日遭弃之恨。
至于名分,她从无半分妄念,只盼活得长久……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时至今日才猛然想起这事。
沈邱霖轻叹了口气:“今日暂且安稳,焉知他日会不会浪打孤舟?”
沈惜瑞摇头。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她信奉此理,向来能活一日算一日,不愿自寻烦恼。
想那么远,眼下却没辙,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沈邱霖却不肯放任她得过且过下去,按住她的肩头,微微俯身说道:“你若执意耗着,无非落得两个下场。”
许是肩膀被按得太用力了,沈惜瑞不得不专心听着,随之想象起以后的悲惨下场。
“要么沦为底层宫婢,要么困在冷宫中无人问津,连普通宫女都不如。”
听上去好惨。
“那岂不是连卧着吃块糕点的功夫都没了?”
沈惜瑞忧郁了一瞬,便接受了糟糕的现实,“无妨,晴方姐姐会关照我的。”
沈邱霖:“可你无名无分,一旦有变,她都自身难保,怎会顾得上你?”
沈惜瑞再次沉默。
她不知道自己没名分为何会牵连到晴方,但见他神色凝重,不似说笑,不由得信了几分。
晴方姐姐待她极好,自然不能牵连到她。
沈邱霖继续说:“劈柴挑水、洒扫浣衣,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干活,被人呼来喊去,稍有差池还要受罚,你可愿如此?”
沈惜瑞脱口而出:“不愿!”
她从没想过,无名无分还得受这么多苦!定此规矩的人太不近人情了!
沈邱霖放轻了力,他也不愿见她如此遭罪。
从前在国公府时,她作为沈霏霏的贴身侍女,与小姐一同念书,还有他教功夫,没沾过半点粗活累活。
日子过得倒真与府里的义女没什么两样。
今夜,沈邱霖原是想赶在回京前趁机看看她,在宫里可没那么多见面的机会。
却意外发现她失忆了。
沈邱霖念起悲摧的晚年光景,带她逃跑的想法越发强烈。
便如一壶密盖的烈酒,纵使严丝合缝,捂住鼻子,也能闻到醇厚浓烈的酒气,按奈不住。
只要小心谨慎,不会叫人发现是他把人带走了,毕竟嫌疑最大的是程家后人,沈邱霖在心中想着。
旧木箱能塞满数不清的杂物,人的一瞬间也能百感交集、念头丛生。
倏忽之间,沈邱霖都想到在山明水秀之地金屋藏娇,与沈惜瑞生儿育女,形影不离……
脑中念头正盛,忽而瞥见她眨了眨眼,沈邱霖猛地回神,轻咳一声。
“我也不愿。”他语气放缓,带着几分恳切,“眼下就是个机会,趁还未回京,不如放手一搏,跟我走,尚能脱身。”
裴延忙着与刘仲明商议,暂时不会发现,而且沈邱霖本应在查抄程家后回京的。
而且,就算发现了又如何?届时他们早已远走高飞,于茫茫天地间寻找踪迹,谈何容易。
除此之外,他的信心源自对裴延薄情寡义的了解——裴延与惜瑞相处不过半月,她丢了,对他而言不过是风吹落了片枯叶。
沈邱霖自觉此计天衣无缝。
不料沈惜瑞愣了一瞬后,不似考虑此法行不行得通,而是惊讶他在口出狂言。
“恐怕这样……死得更快吧。”沈惜瑞面露难色。
“总比囚于深宫强。”
沈惜瑞摇头:“待在宫里至少能安葬,我跟着你逃跑,恐怕会被挫骨扬灰——”
她一想到那场面,声音越发轻,背脊发凉,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且,皇上待我不错,我若求求情,应该会放我出宫。”
她对被放出宫并无底气,唯一能确信的就是裴延不会那么狠心,毕竟她可是他的白月光!
真要打要杀,绝不会留她到现在。
可沈邱霖闻言不屑,轻嗤道:“你怎能觉得他是好人?”
“……”她何时说了?
“他发起疯来连身边人都算计,你又凭什么觉得他好?甚至会自始至终地护着你?”
沈惜瑞隐约觉得他说得不对,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你知道程家二小姐如何死的吗?”
沈惜瑞惊诧:“程春丹吗?她、她死了?”
见状,沈邱霖似猜到了什么,冷笑道:“在监牢中,被裴延逼死的。”
“可是他说……”
她没事啊。
沈惜瑞胸口泛起阵痛,顺着墙角坐下,只觉头晕目眩。
脑海中浮现出程春丹的一颦一笑,以及骑马那夜,裴延亲口应允,以后要知无不言,尽数相告的……
难怪裴延刚才眼神闪躲,半句都不肯不提程春丹。
程汝贤之死,无可厚非,她只是不理解他为何要程春丹命,又为何欺瞒。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骗我?”
沈惜瑞仰头,眼底潮湿晦暗。
沈邱霖用指腹轻轻按了按她的眼尾,小心翼翼地揩掉快要溢出的泪,“她为了不让程汝贤死于陛下折磨中,取下金钗,既弑了父,也了解了自己。你若不信,大可去问,问问她身处何处。”
沈惜瑞侧脸,使他的手落了空,“所以你是谁?”
心口压了一片浸水的棉絮,沉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幼时我教你握剑,你陪我练拳。”沈邱霖眉眼含笑,忽然柔声,“赠罗帕的关系。”
他永远记得儿时那个冬天,暴雪三日,鹅毛大雪砸得掷地有声,院子被覆盖得严严实实。他本不想找那个娇蛮任性的姐姐,却不得不听母亲的话,他只好去沈霏霏的院子。
那天雪覆长阶,他一眼就望见了沈霏霏身边的小侍女,似乎是新来的。
她发梢沾雪,眼神里全是惶恐,可容颜明媚,比墙根处的红梅还艳,逢人就往后躲,像刚离了窝的雏燕。
年幼的他全然没听见沈霏霏的差遣责备,只有一个懵懵懂懂的想法——想把所有好吃的都堆到这个小侍女面前。
“你喜欢我?”
沈惜瑞眨了眨眼,还没从悲伤中走出,难以置信地问出了声。
方才就确认过了,那罗帕的确出自她手。
可是……裴延不是说他们是姐弟吗?这点应该不会假。
她连忙捂住嘴,试图收回泼出的水,连忙改口:“家人的喜欢那种。”
沈邱霖怔神过后,无声地叹了口气,笑了笑,颇为无奈——不急,他可以等她想起一切。
而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他正准备再劝说两句时,沈惜瑞拍了拍衣裳,腾的一下站起身,对他说眨了眨眼。
“能不能……等我收拾好了再出发?”
裴延:砍头要显贵,罪行基础,嫌疑人就不基础(攥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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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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