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滴漏“嗒嗒”轻响,沈惜瑞倚在贵妃椅上,全然不知距裴延离开已过了两刻,她神志晕乎乎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软垫上的花纹。
眼瞅那花纹都快被抠成流苏了,晴方不忍开口道:“娘娘,这是怎了?皇上忙于公务,若您心里装了事,不妨跟奴说说?”
“娘娘”如平地一声惊雷,盯着自己影子发怔的沈惜瑞猛地回神,犹豫半晌才确认晴方在与她说话。
她揉了揉发僵的脸颊,嗔道:“不必如此生分——更何况,尚未正式册封,这样称呼也太奇怪了。”
添了个皇后的身份,非多个名衔那般简单,沈惜瑞莫名害羞。
晴方不以为意,“奴听闻,这可是皇上当着文武百官宣布的,力排众议,自然是板上钉钉的大事,奴这一声喊得没错。”
“……”沈惜瑞抿唇,不知如何反驳。
晴方又道:“奴委实瞧不透娘娘的心思,要知道皇后可是掌管六宫的主子,有凤印在手,无人敢不敬。此等好事旁人做梦都不敢肖想,娘娘怎么倒像是不乐意?”
沈惜瑞默了片刻。
她怕隔墙有耳,再次被抓个现行,便没告诉晴方,她其实烦的不是这件事。
而是担忧自己这辈子都恢复不了记忆,毕竟这么久以来,除了那个有沈霏霏的梦,再无半点好转的征兆。
没有从前的记忆,宛如重活一世,可对她而言,失忆就像丢了个肾,虽然也能活下去,但到底是缺了一块肉,心里不踏实。
若不能见沈邱霖,去见见沈霏霏也是好的。
万一找回了记忆,确认沈邱霖并未骗她,那她就可以坦荡做证,让裴延松口,放他出狱。
但如何才能出宫呢?
沈惜瑞扬起期盼的笑脸,顺着晴方的话说:“皇后真有那么好吗?她能随意进出宫门吗?”
晴方果断摇头,心道连皇上都不能随意出宫。
沈惜瑞瞬间蔫了,觑了她一眼,“那也不过如此。”
“娘娘是想出宫?可我们刚从云港回来,理应玩过瘾了。”晴方思考着,似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不对,其实你是想去见沈大小姐吧。”
“……”
沈惜瑞怔住,没想到自己掩藏得这么拙劣。
可同样的一个表演方法,方才在裴延面前就是够用的呀……难道说,晴方比裴延更聪颖?她百思不解。
“她出不来,娘娘又出不去,还是断了这份念想吧。”
沈惜瑞不死心追问道:“不过是想与阿姐叙叙旧,竟比登天还难!晴方,在这宫里我只信的过你,你当真没其他法子了吗?”
她直起身,拉住晴方的手轻轻摇着,语气可怜巴巴的,令晴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过几日便是淳阳大长公主的寿辰,公主府要设大宴。”
“淳阳大长公主。”沈惜瑞跟着念了一遍,此人她从未听说过。
晴方前不久掂量该说不说的犹豫荡然无存,眼下语气反倒带了点豁出去的恳切:“淳阳大长公主乃圣上姑姑。不过,往年皇上都只派内侍去送贺礼。今年娘娘正巧可以去,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错。”
沈惜瑞不解地问:“皇上从未亲自去过吗?”
那她自然也没理由去。
“这个嘛……”晴方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压低声音道,“毕竟当初皇上登基……并不平顺,伤了大长公主的心。而且皇上儿时流落在外,与这些皇亲国戚不亲近,两边的关系就这样僵住了。”
沈惜瑞垂眸,她知道裴延当初是踏着血路杀上皇位的,手刃的先皇与太子正是大长公主的至亲。
所以大长公主不待见裴延,他不肯亲去。
这宫闱秘史说多了,谈的还是皇帝的事儿,连史官都得斟酌,更别提晴方她一笑小小宫女了。
殿内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可晴方愣是觉得冥冥之中有双眼睛正注视着她。
她连忙将话头扯了回去,“总之,娘娘若亲自贺寿,说不定能开个软和的口子,让皇上与长公主都顺顺气。”
沈惜瑞点头,觉得颇有道理。
不但能缓和他们的关系,还能得空去看沈霏霏一趟,有望找回遗失的记忆。
正可谓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还没高兴太久,沈惜瑞又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裴延都弑父杀兄、血洗朝堂了,还会顾及从未接触过的姑姑吗?
不像。
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可他的的确确这么做了,每年都送贺礼,给足了大长公主面子。
算了,沈惜瑞不愿去揣测了,因为就算裴延躺在她身侧,她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反正去这一趟也不亏,她决定晚上与他好好商量一番。
-
计划再次泡汤了。
并非裴延不答应,而是沈惜瑞连续两天都不曾见到他。
是夜,沈惜瑞在庭中搭了把椅子,躺着看星星,顺道也看看门口有无裴延的身影。
也不知两日不见,他消瘦了没,她无端猜着。
忽然,有人传报,说是皇上器重的袁公公来了。
沈惜瑞脸上还敷着美容养颜的玉肌散,膏体呈淡黄色,混着白芷的淡淡香味,只露出一双大而亮的眼睛与一双莹润泛红的嘴唇。
见这回不是普通宫人传信,而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袁逢,她以为裴延也来了。
一时间忘乎所以,连忙起身去迎。
却被晴方拦住,动作迅速地将她拉至一旁的锦屏之后。
“未妆见外臣视作失仪,娘娘还是待在此处稳妥。”
沈惜瑞愣愣地点头,并着手去擦脸。
踩着方头皂靴的袁逢奉皇上口谕进到景仁宫内,身后跟了四个小太监,抬着件大物,蒙着锦缎,叫人猜不出是什么东西。
袁逢低调地扫视一圈后,没见到描述中的沈惜瑞,皱眉冷斥道:“咱家奉圣上之命送赏赐,怎未见到娘娘?是咱家来得不是时候,还是你们这些奴婢不把圣意放眼里?”
他一开口,无人敢应。
这袁公公可不是普通的大太监,众人皆知他的底细——跟了先皇二十余载,当今圣上龙潜时,他又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帮皇上筹谋。
那年的血雨腥风中,无处不见他的影子。
皇上坐稳皇位后,他也掌上了司礼监的印,三年过去,权力愈发大了。
宫人们都怕他,因为他一句话就能定他们的生死,他脾气还格外差。
可景仁宫住的主子,马上就要去坤宁宫了,他还敢如此嚣张跋扈。
晴方看不下去,准备冷言冷语怼回去时,坐在锦屏后的沈惜瑞开口道:“公公误会了,只是我敷着药,不方便见人。”
袁逢闻声脸色一变,转过身去,语气登时恭敬多了:“恕奴婢眼拙,未瞧见后边还有个娘娘。”
“陛下有什么事?”
“娘娘,皇上惦记您宫里少些热闹,怕委屈了您,特地把西洋传教士带来的宝贝给您。”
袁逢指了指身后的大件,小太监立即会意,一把扯开锦缎,露出了制作精湛、金光闪闪的物件,顶端有妙趣横生的雕塑,穿着异样的人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底下悬着一个大圆盘,有三根会转动的细签子,最细的那根跑得最快。
沈惜瑞虽看不真切,可听见宫人们倒吸气,她睁大眼,妄图窥探一二。
袁逢声情并茂道:“此乃自鸣钟,由传教士彼得斯献给皇上。”
“自鸣钟?”
沈惜瑞照着他的声音重复道,并不知晓其中含义。
自鸣钟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单是她一人困惑,一旁静候的宫人们也都悄悄打量这新奇物什,袁逢也不太懂,却毫不露怯,挺直腰板放声道:“娘娘有所不知,此物观看时间极其方便,十二时辰,遇时辄鸣,无须人敲便知时间。”
“这么神奇?”沈惜瑞眸光闪烁,若非搁在锦屏后,她定要上手好好摸索一番。
到点能报时?公鸡都只能清早打鸣,这个物件莫非成精了,比鸡还厉害?
那三根细签子嚓嚓地走着,异常规律的轻响。
沈惜瑞奈着好奇心,继续问:“这与陛下有何关系呢?”
光顾着看新奇玩意儿了,忘记他还有口谕。
袁逢不急,缓缓笑着:“皇上得到此物后爱不释手,甚是喜欢,却还是决定将它赠予娘娘,供娘娘取乐。”
“为何不是陛亲自来说?”
“皇上日理万机,这几日万国来朝,忙得连饭都不顾上。”袁逢促起狭长的眼睛,细长的声音骤然粗了些。
沈惜瑞兀地讲不出话来,心里窝的那点火在听到裴延没空用膳,霎时就被浇灭成灰,薄薄一层蒙在心头。
她明知他是一国之君,政务繁忙,才两日不见,她就心生愠意,怨他不亲自来看她。
人总是贪婪的,一旦尝到甜头,就想拥有全部的蜜。
沈惜瑞心一沉,连带着嘴角都提不起来了。
令她更烦恼的是,她好像也有点动心。
不然她为何仅两日没见他就心烦意乱?
此念一出,她不禁干咳两下,久未察觉到的爱意冲破堤坝,她被呛着、挣扎着、沉溺着……
突然,那座新奇古怪的自鸣钟开始作响,响了足足八下。
在最后一声的余音荡开前,更重的一声在她面前炸开——锦屏碎了。
裂纹如刃,自上而下地将锦屏一分为二。
而裂缝之后,端坐着捂嘴咳嗽的沈惜瑞露面,宛若骤然绽开的昙花,盛于此夜,众人一览无余。
沈惜瑞:看我做甚,应该……不是我咳嗽咳裂的吧(转身)
自鸣钟化用自《五杂俎·天部二》:“西僧利玛窦有自鸣钟,中设机关,每遇一时辄鸣。”
然后历史上的自鸣钟是万历十年传入的,但本文架空哦[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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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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