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的声音从头顶响过,有那么一瞬间,明妩感觉到周围死一样的沉寂。当然,也可能只有她自己觉得窒息,因为她余光里分明看见小郡主脸上明晃晃的嘲笑,她这回脑袋倒是灵光了。
方才不动如山的郭宫令跟东宫女官也忙从马车里下来,这些人七七八八俯身行礼行了一地。
这声“太子殿下万福金安”像是一个大巴掌抽得她恨不得钻地缝里。
明妩脑袋里全都是自己刚刚小人得志那句“我乃堂堂太子殿下的侧妃”。她就这么闲的无聊逗逗那个没脑子小郡主,谁能想到好死不死就被堂堂太子殿下本人听!到!了!
其他人已经被允了起身,明妩深吸口气,懊恼得猛的拍了一把脑门,往车下看的时候,郭宫令正死亡凝视着她。
旁边东宫女官早上还在她面前说是东宫大总管派她们过来,她们日后只对侧妃效忠。才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过去,现在站在郭宫令身边,俨然已经唯宫令马首是瞻了。
“侧妃,太子殿下的车驾在后面。”女官说出了郭宫令眼睛里的提醒。
提醒她要现在下车行礼。明妩当然知道要行礼,她又不是活腻了。太子爷那剑光有多寒多冷她比谁都清楚好不好。
就着冬序的搀扶,明妩硬着头皮从车上下来,路过的时候听到小郡主咽了口唾沫小声嘟哝:“曲姐姐,闹大了,太子殿下不会责罚她吧?”
明妩瞥见小郡主暗暗抬手做了个杀头的手势,说话声音都有点抖,听起来满是担忧的意味。明妩突然感觉自己特别坏,坏的没边儿了。她三番两次拿这小孩取乐,对方还忧心她会不会有事。
她狠狠愧疚了一下。不过很快,这种愧疚就被另外一种情绪取代。
被小郡主称作曲姐姐的女子皱着眉摇摇头,“只能她自求多福。”
明妩一听也顾不上愧疚了,满心都瞬间变成对她该怎么活下去的担忧。
可能今天站着坐着的时间都太久了,她腿都有些软。垂着头,隐约看到面前华贵的马车车帘紧闭,半点瞧不见人。
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也道太子殿下万福金安。忐忑地俯着身,却半晌没听到一点回应。
场面静寂得骇人,明妩隐隐约约听到身后的小郡主和曲娘子小声嘀咕。说起她们所有人最怕的都是这位阴晴不定的太子殿下,虽然他生得一身顶顶好的样貌,杀伐果决的气派,日后必定君临天下,可盛京城中所有人都知晓,他有一颗九天寒冰里生出来的冷心肝。昔年皇后娘娘为他定过两次正妃的人选,一位是英国公府的独女,一位是江夏国的和亲公主,两位都连东宫的宫门也没进过就暴毙家中,坊间都传言太子殿下独爱江山不爱美人,管你哪家千金照样派去影卫辣手摧花。
明妩垂着头,听得心都凉了一半。
她这次真有点后悔了,想起太子殿下挑起贼寇凌厉的那一剑,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上演着一出眼前车驾里突然飞出一把长剑,锋利地刺破她单薄的胸腔,明妩蓦地感觉心口一凉,绝望地在想往后倒的话可能死得漂亮点。
希望娘来给她收尸的时候别哭得太惨,她身体不好,别因为她减了寿数;还有大姐姐,大姐姐千万别来,若是被太子殿下识破她们这一招胆大包天的替嫁,大姐姐也落不到好,到时候也要跟她一样,不得善终。盛京城里就要多她们一对美貌姐妹花鬼了呜呜呜呜呜呜……
“侧妃,侧妃?”
恐怖思绪突然被打断,明妩向着声音方向看过去,东宫女官提醒:“殿下请您上车。”
明妩还沉浸在刚刚一通假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用了一瞬缓过神,正想回身跑回自己的马车,面前车驾里传来内侍的声音。
“侧妃娘娘。”
明妩这颗心还悬着。
下一瞬,内侍尖细的声音却被另外一道淡漠、低沉的男声取代。一阵风拂过,吹起车侧边帘角,露出男人棱角分明的侧颜,明妩没看真切,只是听见他说:“上车。”
从她站的位置到他那辆车的距离比从扬州到盛京千里的官道还要长,明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上车的。
只知道太子殿下的车很宽敞,有她那辆车两倍的宽。先前在车上的内侍下了车,空空荡荡的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明妩始终没有敢抬头,她坐在车子西侧,跟车上男人隔了一个人的距离。车内安静得她连她自己的呼吸心跳好像都听得见,她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扫过一眼,他好像没有带什么刀剑利器。大约是进宫不许带兵器,也对,换她是皇帝,有个这样恶名在外的储君儿子,也要担心他会不会什么时候掏出一把利剑一刀刺进自己的胸膛,然后顺利的父死子及。
看到没有兵器,她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下一瞬就突然又想起昨日花轿上,听到外面随行女婢们瑟瑟发抖地谈论着太子殿下一把掐断爬床宫女地脖子,听说那宫女立时三刻就断了气,收尸的时候整张脸都青了,舌头长长伸出来,死状甚惨。
明妩觉得周遭有点冷。垂着头视线所及是男子一丝不苟的玄色长袍,也许是宫廷织造出产,这是一种她也没见过的衣料,比她最喜欢的织云锦看上去还要上乘。上面同样绣着云纹,她慢吞吞移回目光,仔细看一眼自己身上,是要小一号的绣纹。
大约这是特意准备来给他们今日一同面见皇后娘娘的。不过他始终没有来。
明妩当然知道她是没关紧要的侧妃,太子殿下无须特地同她一起见皇后。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马车轿厢里始终安宁,明妩大着胆子稍稍抬起眼看过去,面前男人肩背宽阔,一身高大笔挺的骨骼,宽袍广袖里隐约可见独属于少年的单薄脊背。
他的皮肤很白,修长的脖颈隐匿着青色的筋条,喉结硬挺如刀削斧刻。
再往上是天然殷红的薄唇,高而直的鼻……明妩呼吸也停住,谢曜真的生得很好看。比扬州城里号称第一美男子的祝小郎君要强上不知道多少。
是一种很冷峻的好看,身上像是镀了一层冰,隔绝着身体的温热,只散发出让人不敢靠近的冷。他的衣服熏了香,又是明妩没用过的香,从他的身上弥散出来,有一种独属于男人的感觉。
明妩贪婪着往上看,却直直对上男人冷寂的眼睛。直直的一眼,他的眼睛平静却锐利,像是要将她扒光看透了。
她呼吸停滞了一瞬,回过神来慌忙垂下眼,觉得马车里好像更安静更安静了。
一阵晚风半掀起车帘,吹进车内,拂乱她额角鬓发。明妩抬手轻理一理额发,窥见男人冷白手上青玉扳指紧扣拇指。
明妩有点举足无措地待在自己这边角落里。脑子里又是其他人说他的那些话,又是他那张顶顶漂亮的皮囊。他不罚她,也不斥责,难道是要带她回东宫再责罚?虽然她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可他一直冷着脸,跟长秋宫里冷着脸满是威严的皇后娘娘如出一辙。
她觉得像有把刀子悬在她头顶上,心里又是害怕又是不知所措。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思绪纷至沓来,这就是她的夫君了。也算是见到了人。比她在闺阁里想象的还要好看一千倍一万倍,也让她害怕一千倍一万倍。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点沮丧。突然觉得她去庙里求织女娘娘的时候说的愿望好像给实现了,又全实现。她的夫君足够俊朗、足够有风姿、足够万人之上。可却也足够拒人千里。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一眼要望得到头了,觉得空寂的冷宫可能就是她后半辈子的归宿。算命的说人一辈子能享的福是有限的,明妩有点后悔前半辈子太过享受,后半辈子可能就要完蛋了。
正头脑混混沌沌五味杂陈。马车驶出宫门,速度也快起来,车外开始传进来热热闹闹的人语、车马、买卖声。一阵混乱的响动,马猛地一惊,车厢剧烈摇晃,明妩没防备,身体跟着浮萍一般晃起来,车夫一刹车,她身体就不受控制径直往车外摔去。
明妩闭上眼,不敢想象在疾驰的马车上这样摔出去会成什么样,本能想抓住点什么,却来不及。绝望之际,手臂却被一股力道拉住,她转过头看到男人长指牢牢握住她,他仍不动如山坐在车里,一手扶住车窗,另一手使了力拉她一把,她身体轻而易举就被他拉回来。
一霎那天旋地转,明妩只觉失去重心,重重跌进男人的怀抱里。马车还在晃,她手下意识勾住他颈项,整个人卧进谢曜怀里,脸埋在男人颈窝里,所有重量都压到他身上。
很小的时候她的马车曾经掉下山崖过,她以为自己早已经不怕了,没想到当失重感再次袭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对生的渴求,想要抓住所有能抓住的。
此刻全然忘了所有说他玉面修罗的那些话,只觉得这是棵救命稻草,用力地抱住。恍惚之中好像腰上一紧,男人大手将她牢牢托住,所有的不安感渐进消弭。
车马终于平稳。
明妩心脏的狂跳缓下来,逐渐找回丢失的感觉。感觉到自己好像挂在人身上,他的颈窝很热,脉搏在她侧颊跳动,胸膛骨骼硬硬硌着她。
她突然觉得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痒痒的感觉。
马车彻底停下来,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只说了声“殿下您没事……”到一半就又赶紧退了出去。
明妩还有些惊魂未定,抱紧的人向后靠到车壁上,声线冷硬:“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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