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疏冷的声线传到耳边,太子殿下的声音有一种拒人千里无法靠近之感。准确来说,这似乎更像是命令,强硬的命令。
明妩听到其他人话里话外讲过,从来没有人敢违抗太子殿下的命令,违抗他命令的人恐怕已经下一次投胎了。她是从小千娇万宠长大的娇气小姐,有事行事荒唐,胆量却小。往常在家中所有事都有家人撑着,现在到了东宫,要学着一个人独当一面,到了阴晴莫测的太子爷面前,一点行差踏错都可能要牵连整个明氏家族。
她有点被他冷硬的姿态吓住,不敢忤逆,有点轻抖着放开手,小心翼翼地挪开身体,重新拉远距离,咬了咬下唇,小声说:“多谢殿下……相救。”
想到自己刚刚那样贴着抱上去,她心里开始懊恼,大概她这行径跟她们说的被他掐断脖子的宫女也没什么分别。明妩垂下头,一手不自觉摸了摸侧颈。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只是觉得一道冷寂的视线在身上停驻一刻,很快又散漫地移开。
是一种完全无意的上位者姿态。
车外又传来内侍的声音:“奴才罪该万死。”
谢曜视线从女人粉白的颈项上移开,她身上甜腻的香粉沾到他身上,他皱下眉,冷声问车外人:“怎么回事?”
车外一阵随从跪地的声音,内侍答曰:“是方才有百姓冲撞马车,是奴才失察,还请殿下降罪。”
谢曜岿然不动,只是问:“百姓可有伤情?”
内侍:“不曾有。”
“着人安抚。”谢曜阖上眼,“回宫。”
*
同一时刻的东平侯府,正酝酿着一场惊天浪涛。
“桂鱼姐姐,这是出什么大事了?你同我们说说呗?”
“就是啊,大夫人刚刚过来的时候脸色很差,吓人得很。是不是你们家三娘子又闯什么大祸了?”
“别这么说,三娘子虽骄纵,却还是识大体的,哪里会闯什么大祸。”
“哎桂鱼姐姐,阿曋,阿曋姐姐,别关门呀!”
“真是的,怎么还把门关上了!我们是来帮忙的呀!”
“……”
“二房这帮子长舌妇,我们长房的事同她们有什么关系?一个个巴巴上赶着来听墙根子,还不是为了回去同娘子们那些个豺狼堂姐妹嚼舌!”被叫做桂鱼的女使猛的关上院门,一脸气愤同身边另几个女使骂道,“我呸!什么东西!除了会去老太太面前唆摆还会什么?真当我们大房的人好欺负?真要论起来这东平侯府是我们大爷袭的爵,惹急了全分家丢出去,也省得受这帮子乌糟亲戚的闲气!”
桂鱼原本是东平侯夫人陶氏身边的丫头,他们大房把自小养在扬州的小三娘接回来以后特地被陶氏派给小三娘。她一向脾气大敢说话,砰地把院门一关,半点儿不给二房那些人面子。
旁边跟着其他几位明小三娘身边的女使,围着七嘴八舌。
“这些个人平时有好事了不想着咱们,一有什么热闹赶紧凑过来,生怕事不大是不是?我们夫人就是脾性太好,让这些个人蹬鼻子上脸,这要是我们三娘子当家,一个个都给她们打回去!”
“行了。”年长一些的女使说,“还嫌我们三娘子闯祸的名声不够大啊?”
年长女使看了眼紧闭的院门,门外那些人还不死心,围在门外闹哄哄谈论着。她吩咐刚说话的小女使:“不能让她们再这么听着了,免得出去乱传,你去找几个杂役,还有王婆子那几个泼辣的,去把人轰出去,盯着不许靠近我们院子!”
小女使一听,深以为然:“还是姐姐临危不乱,我这就去!”
几个小女使一不做二不休,一听到这吩咐,都小跑着去后院找人。等到人都走了,只剩下桂鱼、阿曋、年长女使玉穗,阿曋愁云惨淡看着内院,小声说:“我们娘子从大娘子出嫁之后就难受得不见人,连门都没有出过,夫人怎么突然来了?”
桂鱼摇摇头:“我自小就在夫人房里伺候,她脾气秉性最是温和,我从来没见她脸色这么难看过。”
“我们就别在这里瞎猜了,做好我们分内之事,帮娘子守好了不让那些人听去什么不该听的就够了。”
“嗯!”阿曋被鼓舞到,“都听玉穗姐姐的!”
与此同时的内院寝屋,陶氏夫人强令身边两个最心腹的妈妈撞开房门,进门前交代她们也同去外院等着,自己深吸口气,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与平日的欢声笑语比起来显得有点空荡寂寥,明妩是东平侯府最小的女儿,家里所有人都宠着她,平日里最是能玩能闹。
从她大姐姐明苑成婚后这两日一直把自己憋在房里谁也不肯见,陶氏听桂鱼同她禀报的时候只以为小女儿不舍得姐姐,预备忙完手头上后续的事情再来哄哄她,未曾想,还未等她来,就又一位不速之客找到了她门上去。
陶氏重新把刚刚被冲撞开的房门好好插上。提着一颗心往里走了几步,小声喊一声:“阿妩?”
没有人回应。
架子床上幔帐严丝合缝罩着,朦胧看见女子身形。
陶氏缓了口气走了上去,在床幔前停顿了一瞬,还是一把掀开幔帐,最后不死心地叫了声:“阿妩?”
对上的却是一直乖顺知礼,她最最骄傲的大女儿的脸。
陶氏眼前一黑,跌坐在床沿上,指着明苑,手颤抖着,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明苑!竟然真的是你?”
明苑从大婚那晚起一直躲在妹妹的闺房里,在弥漫着妹妹最喜欢的桂花香粉的甜甜味道里,一刻都未曾合过眼。
她心里五味杂陈,知道迟早有东窗事发的一天,知道她们计划里有告知母亲这一环。可她就是很害怕。害怕母亲怪她、骂她、指责她……更害怕面对母亲。从小到大她都是姐妹里的榜样,琴棋书画品貌德行样样拔尖,从来未曾让母亲忧心过,现在却做下这么离经叛道的一件事。
可她真的没办法割舍,明明是他们给她从小定下的亲事,她也听话地和陆表哥情分斐然,可是也是他们,只一句话就让她放掉从前种种,嫁进东宫当侧妃。
她知道能够嫁入东宫是京中多少公侯门庭求之不得的荣耀,可也知道当今太子那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她不甘心。
从来不曾忤逆尊长的人第一次觉得不能就这么认了命。
“那陆朝贺我道我家因婚事对他不住,见他来了,我身为长辈伏低做小,诚心致歉,他倒好啊。”陶氏指着明苑摇头,“你们倒好啊,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明苑听到母亲劈头的指责,眼泪立时落下来:“母亲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的不懂?我这么做,不是被母亲,被整个东平侯府逼得吗?”
她声泪俱下:“好的时候说‘明氏一族一荣俱荣’,遇到事情只会让我牺牲。明明我都已经定下亲许了人家,圣旨下来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你们为什么不说?”
“母亲!”明苑哭着说,“我是懂事,事事想为母亲分担,可母亲,这侯府里都是血亲,母亲不能太偏心!”
陶夫人被这句偏心伤到,捂着心口上不来气。
好久,才暴起一句:“明苑!!!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是株连九族得大罪!!!”
母亲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明苑别过头:“只要母亲不说,我不说,三妹妹不说,谁会知道?”
三妹妹从小养在扬州,才被接回京城两个月,又一直被母亲按着在家里学规矩,外面没人见过她。她自己也是高门闺秀,从不怎样抛头露面,天衣无缝的事情,不会如母亲所说的。
“你还记得你三妹妹啊?”陶夫人捂着脸涕泣,“阿妩什么样,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吗?那是个惯坏了的小儿心性啊!你妹妹的德行侍奉储君,你想要她的命吗?”
明苑没想到这一层,只是恨母亲偏心:“那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阿苑,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是你吗?”
“你想一想妹妹们是什么样的你还不清楚吗?你二妹妹随了你爹,脾气火爆。你三妹妹娇生惯养不堪大用。”陶夫人平和下来,“阿苑,只有你,你是娘从小教养的,只有的你品性做得王子皇妃,你父亲兄弟在南疆戍边,我们家是祖祖辈辈沙场搏命拼出来的勋爵。你嫁入东宫延续明氏的荣耀,东平侯府也能更上一层。”
明苑听得泣不成声。原来她以为的母亲的不公,恰恰是母亲对她的最为看重。
她抹一把泪,突然想起什么:“母亲,那阿妩……”
阿妩。她的阿妩啊。陶氏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
东宫太子的车驾重新启航。明妩也重新缩在角落里,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努力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她其实真的很怕死,实在是她一直过得很舒坦,这样的日子她还没有过够,不想就这么死掉。她还想每天打扮漂漂亮亮出去招猫逗狗,还想跟朋友打叶子牌,她还收集了十几箱各种各样名贵的钗环首饰,她还不想死呢。
明妩越想越委屈,忍不住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悄悄抹泪。
谢曜不知何时睁开眼,看见娇糯姑娘那一滴滴落地上的眼泪。他眯了眯眼,声线沉沉:“你好像,很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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