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钟的观前街熙熙攘攘,不少菜贩子挑着卖空的扁担往家走。行人与车辆交织如流。
一辆单人黄包车飞驰而过,车夫不时发出粗厚的嗓音提醒前方的人:“劳驾!借过!”
林书娟坐在车上,焦急难耐。
她发自内心地希望他们口中的人不是表嫂。可是,一切都与表嫂那么对应。
离怡园愈近,她神经愈紧绷。
不料此时,黄包车跑得太快,在一个路口与一辆转向过来的轿车几近相撞。
车夫紧急错开车头,斜着擦过轿车车盖。林书娟被重重甩到黄包车车篷上。
“找死啊你!”油亮的黑色轿车下来一个男人,冲到车夫面前扇了两个耳光。他脖颈上纹有青龙刺青,龙身蜿蜒盘旋布满下半张脸。
车夫跌倒在地,搓着手不住弯腰道歉。
刺青男人不依不饶:“你知道我们爷是谁?敢拦他的车,还不快给爷跪下!”
车夫“扑通”一声跪在轿车前,连声求饶:“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眼瞎不看路,爷大人有大量!”
林书娟捂着额头,掌心下的皮肤又肿又痛,想必是肿了个大包。她头晕目眩,刚睁开眼就看着这副场面,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时她坐在车上看得很清楚,因为是路口,车夫已经提前减速了,而这辆轿车车速极快,如果不是车夫反应灵敏,她恐怕就不是撞出个包这么简单了。
明明是他们驾驶不当,怎么能反过来责打车夫呢?她撑起身子要下去与车内人交涉。
这时车座后排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青龙,让他滚。”
男人声音低沉,嗓音如红酒般丝滑,裹着一丝漫不经心,一听就是骄横惯了的富家少爷。单论这个男人的声音,其实是很悦耳的。
可是林书娟却在听到这个声音时如遭雷劈。她几乎是在男人开口的一瞬间就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在香港待了小一年时间,对这个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利泽名。
利泽名发话后,被称作青龙的男人不再刁难,车夫如蒙大赦,重新搭起黄包车。
所幸这辆黄包车是侧对轿车的,车篷又是展开的,林书娟大半个身子被裹进在车里,因此没人注意到她。
黄包车重新在路上跑起来,林书娟缩起脖子,头使劲往一边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再用手绢捂着自己的脸,看似疼痛难忍的样子。
淡粉的指甲用力掐进掌心皮肉,她却恍若不觉。
不要发现她,千万不要发现她!
轿车点火启动,与黄包车交错的一刹那,利泽名如有所感,向车窗外望了一眼。
一个长发女子坐在黄包车上,似乎受了惊吓,手中绢纱挡着脸,看不清面目。
青龙一改方才凶狠面目,站在车窗外讨好地对利泽名笑:“嘿嘿,爷,听说苏州的女人相当会唱曲,咱要不去丽都大戏院逛……”
一道锋利刺骨的目光射向他,青龙顿时觉得全身凉飕飕的。
他讪笑着打了自己两个响亮的嘴巴子:“瞧我这张嘴,爷对林小姐一片痴心,别、别的女人都、都是俗物!”
利泽名收回目光,轻飘飘吐出几个字:“去商会。”
司机一脚油门踩下去,利泽名不经意看一眼后视镜,黄包车已经跑出十数米,黑色的车身露出一截纯白,形状似琵琶的上半截。
……琵琶!
他浑身一震,当即喝住司机:“回去!跟紧那辆黄包车!”
黄包车上,林书娟牢牢攥着车扶手,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
利泽名为什么会出现在苏州?他来这里和她有没有关系?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数个疑问纠缠着林书娟的心,使之久久不能平静。
林书娟疲累地闭了闭眼,比起自己,她更担心的还是表嫂。
不多时,黄包车停在怡园外。
林书娟怀着歉疚的心给了车夫三倍车费,让他去找医生看看有没有受伤。
*
怡园外,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围成一个厚厚的圈,里三层外三层,不少人议论之余伸出手对着圈中心指指点点。
林书娟先放下行李,而后一层层扒开围观的人,走到人群中央,看见在地上不知躺了多久的人。
女人面容姣好,神色坦然,恰如林书娟朝夕相处的模样,骄傲无畏。
她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是平时在她脸上极少见的温柔。
翁太躺在地上,和往日没什么大差别,如果不去看她胸腹的大块血迹和被染成黑红的旗袍。
林书娟放任热泪酸楚地流了满面,再也不能保持冷静,失神地扑在翁太身上。
下一瞬,一只大手握住她的胳膊,将她结结实实拽了起来。
人群中发出一小片唏嘘声。
林书娟透过朦胧泪眼看见一张俊雅的脸,用力挣开男人的手。
她努力平复呼吸,一字一句地诘问:“顾易中,是你杀了我表嫂。”
顾易中收回手,挑了下眉,似是没想到会听见她这么说。
林书娟泪眼直直看着他:“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大名鼎鼎的90号特工站站长,我都听见了我表嫂是刺杀你……”
话音未落,怡园内一队警卫鱼贯而出,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身着黑色西装,正偏头与旁边的人交待着什么。
二人在警卫队的护卫下向林书娟位置走来。
他们一出现,人群中立刻骚动起来,林书娟听见一句“这不是周站长吗”。
人群中一个声音气愤地说:“狗娘养的小日本走狗,怎么就没弄死他呢!”
周站长?顾站长?林书娟后知后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可是她眼下顾不了这许多,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当初出现在重庆,与表嫂相熟;如今出现在表嫂的死亡现场,与另一人相谈甚欢。
林书娟的大脑好似过了电,直觉危险即将降临。
与此同时,鹰眼也看见了她,一双锋利的吊梢眼凶光毕露。
对视的一瞬间,林书娟感受到他眼中的杀意,转身就逃。
周知非走到翁太身边,拍拍鹰眼的肩,笑说:“连共事十数年的老战友都下得去手,不愧是你啊。”
鹰眼:“那丫头是她身边的人,我去解决。”
周知非转头找人搭话:“易中,让你久等,为了我的安危,特意跑这一趟,辛苦啊。”
顾易中付以一笑,宽容得不像被晾在怡园外一个上午、人人围观辱骂的人:“周站长尽忠职守,是我等的表率。”
周知非笑容扩大,拍拍他的肩:“哪里哪里。”
又听顾易中说:“不念旧谊对昔日旧情人下手,毫不手软,这份心性,我等难以企及。”
周知非嘴角的笑一僵。
顾易中面不改色:“您更辛苦,不愧是90号的好站长。”随即抽身,让他的手落空。
身后人或许气得牙痒,顾易中却没兴趣继续看,念及林书娟离开时的神情和鹰眼的话,追了过去。
由于妹宝不了解90号的组织架构,某人背上了本文第一个锅[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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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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