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庭月回答得干脆，似乎于她而言，投资景永夜的书社生意中，利润几何全然是身外之物。
她的目光落在景永夜身上，像是在等待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景永夜见状，心头一紧，便将那叠手稿收了起来，紧接着，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两张书契和笔墨，在书契留空的地方涂画了几笔，恭敬地递了过去。
“这里是合同，东家您先过目！要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立刻就改！”
关庭月接过书契，神识一扫，确认对方没耍什么滑头，便在指尖凝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提手在左下角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烙下的瞬间，书契泛起微光，一股源自天道的约束力悄然形成。
“好了。”她将其中的一份递还给景永夜。
“可还有他事？”
景永夜愣了愣神，收回了书契：“那东家，咱这书社算是正式开张。这第一本要刻印的话本集……您要点梗吗？”
“点梗”二字从景永夜的口中掉出来的时候，他就想把自己的嘴缝得死死的。
怎么就管不住这嘴呢？！现在好了，怕是又要坏事！
好在关庭月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只当是没听过的新词。
“何谓‘点梗’？”她又歪了歪头。
那计划书上可没说过有这种环节。
“呃……这个‘点梗’呢，呃，意思就是——”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
“就是您可以选些想看的桥段安排进话本里，之后这整本话本的故事走向就围绕这个桥段来展开……”
“不必，你自行发挥便可。我还有要事在身，若要与我联络，便去后山的‘摘星阁’顶层即可。”
她对所谓的“点梗”并不甚上心，语气也平淡得像是在安排公务，见时候不早，便准备转身离去。
“得嘞得嘞，东家慢走！您放心，我做事，包您满意！”景永夜连忙拱手相送，生怕怠慢了对方。
那道素白的人影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出瞬息便消失在重重竹影之中，没留下一丝痕迹。
确认关庭月离开以后，景永夜才舒了口气，放出神识，开始清点对方为书社注入的启动资金。
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光是上品灵石就有大几百枚，中品灵石和下品灵石也有千来颗。
她真的绑定了神豪系统吧，景永夜如是想，这么多灵石，就算是把他妖生前二十年里族中长辈给的压岁钱全都拿来比较，也不及上品灵石的零头。
经济自由就是好啊。
景永夜叹了口气，将装满了灵石的乾坤袋收入怀中，防止丢失。
演武场那边传来的人声愈发嘈杂，他看了眼天空，便转身朝执事堂的方向走去。现在是妖族与人族合力举办论道集会的特殊时期，执事堂的任务奖励会比以往要多得多。
如今有了来自关庭月的启动资金，景永夜大可以潜心锤炼作品质量，顺便打通打通刻印与售卖的关窍。
但他刚刚辛辛苦苦完成的任务奖励总不能不去领吧？卖苦力换来的血汗钱哪能说不要就不要？
揣着沉甸甸的“天使投资”，景大少主步履轻快地往执事堂方向走去，没一会儿就赶到了目的地。
执事堂内依旧人声鼎沸，他轻车熟路地排到了戊号柜台前的队伍末尾——这个柜台后的执事弟子是位不苟言笑的女修，不像旁边的前辈一样爱唠家常，自然效率飞快。
不出一柱香的时间，他就排到了柜台前，那位执事弟子与平日里无差，依旧头也不抬地说出固定的台词：“编号、日期、地点。”
“甲子艮坎五一四号、五月廿九、演武场。”
柜台后的女修随即从旁边的屉子里抽出一个小布袋，再面无表情地递了过去：“凝魂丹、凝魄丹各十九枚、清心丹八枚、下品灵石十颗。”
“谢了谢了。”景永夜伸手接过，掂了掂小布袋的重量，转身就走。这任务给的灵石虽然不多，但附带的丹药倒是对炼魂炉里的老前辈们有些大用。
经常抓阴魂的魂修朋友们都知道，若是不为捕捉来的阴魂祓除戾气，魂体很容易因此而消散或是转化为邪物。
虽然炼魂炉用于困住前炉主们的方式比较概念神，以至于他们的魂体不会因此而消散，但定期的驱虫（划掉）祓除戾气还是必不可少的。
景永夜作为新时代好少狼，自然也想依靠这种方式来感化老前辈们死去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良知，让他们在自己的领导下洗心革面、再塑自我、服从改造、重新做人——
哦不对，他们怎么想也做不成人了。
他哼着不成曲的调子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刚一落座，景永夜就将炼魂炉恢复成正常大小，摆在案头，伸手敲了敲炉壁。
“开会开会！前辈们该出来透气了！”
不出片刻，就有四道一尺来高的阴魂从炉中钻了出来，悬在书案上方。
“一二三四…咦，奎峰前辈怎么没出来？他还在闭关？”景永夜抬眼数了数，心底生出一线疑惑。
“那伪君子肯定还在那装模作样罢了！都成鬼了，还修炼做甚，华前辈在这炉中待了近万年，也不见她头发长个百米长。”裴灵的声音倏地响起，一边回答着景永夜的疑惑，一边为她口中的华前辈编着辫子。
“这炉子本身就压制住了我们，再闭关多少年也无济于事。”编了好一会儿，她也失了兴趣，放下华前辈的头发，转头看向景永夜。
“说吧，这第一册话本，你要写些什么故事？志怪的还是志人的？”她直起身来，拿起对方放在旁边的计划书，随意翻阅着。
“哎呦，不愧是裴圣女，专业的就是上道。这事您倒先听我说来……”景永夜提笔在宣纸上画了个简陋的树状图，开始阐述他的商业规划。
先前对“计划书”态度一直不温不火的华前辈也来了兴致，端坐在书案的镇纸上，安静地听着对方解释。
景永夜讲得口干舌燥，端起案几上的凉茶狠狠灌了一大口，目光在四道阴魂中间来回逡巡。
“裴姐姐，您刚刚在听吗？”
又开始迫害华前辈发型的裴大圣女从半透明的发丝中抬起头来，面带微笑：“那是自然，我裴灵最拿手的事情就是一心多用了。”
“所以这写短文的活计，您接吗？”
“我可是专业的！更何况有灵石不赚纯混蛋，就看你付不付得起给我的润笔了——”
话音刚落，景永夜就从怀中摸出了那袋灵石，摆在了书案上。“咱现在发迹了！晓得东家注资给了多少本金吗？上品灵石就有几百枚，全都是那种品相好的不得了！”
裴灵先是扯了扯嘴角，想说就那么点糊弄谁呢，却又突然回过神来，看向对方：“她现在多大就有这么多灵石呢？还有，上品灵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灵石还分品相了？”
“跟我是同年的，好像也快到桃李年华了……大概就您进这炉子十几年后，中州卿氏改进了提纯工艺，原来的那些普通灵石都划成了下品和中品，提纯后的才算上品，换算率是一百比一。”
“啥？”她的脸上写满了惊讶，“才这么大？等等，那岂不就是说——”
如果鬼魂的下巴也能脱臼的话，恐怕裴灵已经得拜托华前辈帮自己重新装回去了。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现在的后生仔都这么有钱的吗？”
她再次放过了华霜天的头发，一脸凝重地看向景永夜，“这活我接了，什么时候收稿？”
黑发的狼妖看了一眼计划书：“您这十天内写上二十卷拿手题材的就好，有万字长便够了。”
“行，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活计我接定了。”
裴灵这么说着，就跟着过来摸鱼的老张和老李飘回了炉子里面。
静坐在镇纸上的华前辈也缓缓直起身来，淡然地看向景永夜。
“你倒是有点实力。”
“也就这点花拳绣腿罢了，哪能比得上您老人家啊，万年前的大争之世中一人成军，把那仙帝挫骨扬灰，一点渣滓都没留下。”
“您啊，就是咱这‘梧江书社’打通上层市场的人脉。万一咱哪天接着衔月帝君的单子，需要专人对接，那您可不就是书社里唯一人选了吗——”
“说得轻巧。”她轻笑一声，一转身便隐去了身形。
看着对方回去后，他长舒口气，转头又拿了几张稿纸出来，垫在树状图上，开始构思剩下的短文选题。
唉，这修仙界致富之路，当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一心二用中的景永夜决定将“创作激励”先给老鬼们分发一下，毕竟没有激励就没有动力。
上压力？那是万万不可的，这五个老油条怎么可能会被威胁。
他们没来威胁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
虽说这炼魂炉既已滴血认主，就该听他这个做主人的使唤才对，但就单看那几个前炉主的状态，倒像是“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只能被炉内一方世界的特殊规则所限制。
要他们听自己的话，想得美了。
倘若他们不打算和自己合作，决心撂挑子不干了，恐怕从炉子里会窜出来的就不是哪位前炉主的魂体了，而是一记重拳。
不过看起来，这个规则像是后期被人为加上的，而且还挺“新鲜”，否则按张行舟和第四任炉主奎峰之间的关系来看，前者说什么都不会跟对方合作。
据裴大圣女所言，老张与奎峰有杀身之仇，这么多年过去，愣是没削减一丝一毫的恨意。
想起对方当时露出的姨母笑，他就有点脊背发凉。
上一回看到这种表情，还是在自己前世的亲妹脸上，当初对方捧着本纯爱漫画笑得满床打滚，结果撞到了他的轮椅扶手，脑袋上肿了个大包。
唉，也不知道蓝星那边的情况如何。
自己出事时是后脑勺先着地，既然意识会重生穿越到修真界来，恐怕肉身状况是凶多吉少。
景永夜又抿了口茶水，试图平复住那些与此间天地无关的思绪，他伸手解开了从执事堂领到的小布袋，将内里的丹药与灵石一股脑地倒在了桌面上。
下品灵石也就十枚，连糖水铺里新出的饮子都买不起，景永夜随手掀开炉盖，将其丢了进去。
余下的丹药则被油纸包着，他刚解开上面用于固定的细绳，一股清冽的药香便在这间屋舍中弥漫开来。正欲将丹药分门别类，却瞥见有张纸条从油纸间的夹缝中滑落，轻飘飘地掉在手边。
“啥玩意？”他心头一跳，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而拿起了那张纸条，缓缓展开。
纸上仅有两三行小字，笔锋锐利，墨迹浓黑，每个笔画都带着一股扑面而来、毫不掩饰的恶意。
“汝若将今日之事外宣与人，休怪吾心狠手辣。勿谓言之不预。”
好家伙，这才不出半个时辰，自己与关庭月的交易就被谁知晓了，甚至还直接开启来函威胁的第二阶段。
效率还挺高的。
真是难办，景永夜重新将那张纸条放到了散开的油纸上，而原先包在里面的丹药，则被他用另一个瓷瓶子装了起来。
他自己只是个体修，没有炼丹经验，无法判断这些丹药是否被人动过手脚，炉中的李老和张老在丹道上是有极深的造诣，但如今二位都在奋笔疾书，自然不好去打扰。
华霜天前辈的年代不兴炼丹，奎峰那个仙盟前盟主倒是诸艺皆精，可……让景永夜和这个道德值处于洼地水平的伪君子打交道，还不如出门左拐去学宫里找个丹修弟子问问。
谁知道对方口中会有几句是真话。
至于裴大圣女，那实在不敢恭维对方的水准了，这位姑奶奶对丹道不感兴趣，修为境界也比另外四人要低得多。
保险起见，丹药先留手上，等日后结交了可靠的丹修朋友再去求教得了。
景永夜将那堆油纸连同纸条和瓷瓶，一股脑塞进了书案最底层的抽屉里，再死死关紧。
算了，威胁信算啥，还是先想想另外二十卷话本要写些什么内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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