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宅邸的阴湿气息被远远抛在身后，街道上逐渐喧嚣起来的人声车马，像是一层无形的屏障，将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暂时隔绝。
琳晚星沉默地跟在沈寂雪身后，看着对方挺直却略显单薄的背影，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金边符火、凝结寒气、以及最后那一道以血绘就、石破天惊的血色长虹。每一次，她都以为窥见了沈寂雪能力的边界，而每一次，这个女人都能展现出更深的、更令人心悸的力量。
“那个水鬼……”林晚星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和白露，还有那顶轿子，是不是有关联？”她需要将这些碎片串联起来，这是记者的本能，也是身处漩涡中寻求安全感的必然。
沈寂雪脚步未停，目光掠过街边叫卖的小贩、匆匆的行人，以及远处黄浦江方向隐约可见的轮船烟囱，声音清冷得像初融的雪水：
“百乐门，黄浦江，红衣，溺亡。”她报出这几个关键词，顿了顿，侧头看了林晚星一眼，那眼神深邃，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的不安，“这上海滩的水，比你想的要深，也要脏。”
她的话没有明确回答，却比任何肯定的答案都更让人心惊。一条无形的线，似乎正将这几起看似独立的事件串联起来，指向某个更深沉、更庞大的阴影。
“下一个，或许不会等太久。”沈寂雪最后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明天会下雨。
这话让林晚星的心猛地一紧。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被煞气侵蚀的痛楚虽已消失，但一种莫名的、被标记的感觉却萦绕不去。
两人回到沈寂雪那栋空旷寂寥的旧宅。一踏入厅堂，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混合着檀香与陈木的冰冷气息便将她们包裹。沈寂雪径直走向靠墙的乌木柜子，取出紫檀木盒，又从里面拿出一个白瓷小瓶，抛给林晚星。
“固本培元。一日一粒，温水送服。”她言简意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阴寒未清，近期最好安分些。”
林晚星接过冰凉的瓷瓶，握在掌心，能感受到一丝淡淡的药草清香。她知道，这已是沈寂雪难得的关照。“谢谢。”她低声道，这一次的道谢，包含了更多复杂的情绪。
沈寂雪没有回应，走到窗边的圈椅坐下，阖上双眼，似乎开始调息。她脸色依旧苍白，尤其是咬破的食指指尖，虽已不再流血，但那一点暗红在她过分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林晚星没有打扰她，自己也找了张椅子坐下，拧开瓷瓶，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服下。一股温和的暖流很快从喉间散开，缓缓流向四肢百骸，驱散了些许深入骨髓的寒意，连带着精神也振奋了不少。
她静静地看着闭目养神的沈寂雪。晨光透过窗纸，柔和地勾勒着她的轮廓，长睫低垂，敛去了平日所有的冰冷与锋芒，竟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静谧。林晚星很难将眼前这个女子，与昨夜那个煞气冲天、举手投足间湮灭厉鬼的玄学大师联系起来。
“看够了？”
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沈寂雪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正平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依旧深邃，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冰冷，许是疲惫，许是别的什么。
林晚星被抓个正着，脸上微微一热，却没有移开视线。“我只是在想，”她斟酌着词句，“你明明……可以不管我，甚至一开始就可以让我自生自灭。”
沈寂雪移开目光，望向窗外，声音平淡：“你付了钱。”
林晚星一愣，想起自己情急之下喊出的“付费委托”，不由得失笑。这个理由，实在算不得充分。她看得出来，沈寂雪并非贪财之人。
“而且，”沈寂雪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你的‘麻烦’，或许并不仅仅是你自己的麻烦。”
这话意味深长。林晚星正想追问，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这一次的敲门声，与清晨王老板的慌乱不同，显得克制而规律，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力道。
沈寂雪眉头微蹙，似乎有些意外。她起身，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名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子，气质儒雅，身后跟着两名身形挺拔、目光锐利的随从。男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却精明而充满威势。
“沈大师，冒昧打扰。”男子微微颔首，语气客气却不容置疑，“鄙人姓陈，在市政厅秘书处任职。受杜先生所托，特来拜会。”
杜先生？林晚星心中剧震。沪上权势滔天的青帮大亨杜月笙？他怎么会找上沈寂雪？
沈寂雪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的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名字。“何事？”她的回应冰冷依旧。
陈秘书笑容不变，从怀中取出一份烫金请柬，双手递上：“三日后，杜先生于私邸设宴，为老夫人祈福祝寿，亦想结交沪上奇人。杜先生久仰沈大师之名，特命鄙人务必亲送请柬，望沈大师赏光。”那“务必”二字，重若千钧。
沈寂雪的目光落在请柬上，没有立刻去接。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林晚星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这不是王老板那样的哀求，而是来自权力顶层的、裹着丝绸手套的铁拳。
最终，沈寂雪还是伸出了手，接过了请柬。“知道了。”她只说了三个字，听不出情绪。
陈秘书笑容加深：“恭候大驾。”他再次颔首，带着随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
沈寂雪拿着那份请柬，指尖在烫金字体上无意识地摩挲，眼神晦暗难明。她周身的气息比刚才更加冰冷。
“鸿门宴？”林晚星忍不住脱口而出。她太清楚这类权贵宴请背后的盘根错节与凶险。
沈寂雪抬眼，看向林晚星，那眼神复杂，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被她强行压下的波澜。“与你无关。”她的话语恢复了最初的疏离，甚至更冷，“记住我的话，远离是非。”她将请柬随手扔在桌上，转身背对着林晚星，姿态明确地表示谈话结束。
林晚星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份如同火焰般灼眼的请柬。她瞬间明白了沈寂雪的用意——这不是邀请，是传召。沈寂雪无法拒绝，但她依然在试图将自己这个“麻烦”推开，划清界限，不让她再涉险境。
这种刻意的推开，反而让林晚星更加确定，这场宴会背后危机四伏。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沈寂雪的背影一眼，拉开门，走了出去。
站在旧宅门外，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林晚星摸了摸口袋里那个温润的白瓷药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大门。
沈寂雪让她远离是非。
但她林晚星，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听从警告、安于置身事外的人。尤其是，当这“是非”可能关系到那个一次次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女人时。
她握紧了手掌，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杜先生的宴会，沈寂雪必须去。
而她，也必须去。不是作为被邀请的客人，而是作为《沪上新闻报》的记者，用自己的方式，去弄清楚这场“鸿门宴”的真正目的，以及它可能给沈寂雪带来的危险。
这一次，是她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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