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的突然失踪,让刚获得片刻喘息之机的支队众人再度陷入高度焦灼。
任务紧急分派完毕后,隋州疲惫地深陷椅中,一手用力扶额,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轻敲桌面,试图在规律的叩击声中理清纷乱的思绪。
然而即便在此刻,他的大脑仍在不受控制地高速运转。案发以来的种种画面、声音、细节在脑海中不断闪回、碰撞,恍惚间,一抹清瘦冷静的身影浮现其中。
初次见面,她面对血腥现场的镇定近乎剥离;剧院重演时,她那真实的惊惧又判若两人。而今日分析会上她罕见的失态与沉默,更是让C大案后就萦绕在他心头的疑虑再次升腾。
这个女人本身就如同一道难解的谜题。
隋州猛地甩头,强迫自己从对她的揣测中抽离。眼下还有更紧迫的危机。他深吸一口气,恢复了绝对的冷静。
短暂的排查后,搜寻有了意外进展。
在十几通连环呼叫后,大小姐终于不耐烦地接起电话。背景音嘈杂,她正于自家商场的专柜血拼,对父母的担忧和警方的警告嗤之以鼻。
“少瞎操心!在自家地盘上,我不信他敢动我!” 她撂下这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她兴致勃勃地挑了好几件当季新款,正打算乘观光电梯直达顶楼的餐饮区喝杯奶茶,电梯门缓缓合上之际,却忽然发现梯厢角落里站着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
对方长发散乱,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一身黑色的连帽卫衣更是将全身捂得严严实实,与商场内光鲜亮丽的环境格格不入。
大小姐心下骇然,下意识后退想逃出正在上升的电梯,对方却抢先一步,用身体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并迅速按下了直达顶楼的按钮。
密闭的梯厢里,她刚发出的短促惊呼被运行的低噪完全吞没。
随着楼层数字不断攀升,那人以一把冰冷锋利的刀尖抵住她的后背,半推半强迫地将她带出了电梯,径直通往空旷无人的天台。
此时,隋州带队根据手机信号定位火速赶抵商场。
警方兵分两路:隋州与陆阳带着几名身手好的队员直奔顶楼天台实施营救,其他人则迅速封锁商场所有出口,并紧急通知消防队在楼下相应位置铺设救生气垫。
楼下中庭正在举办大型促销活动,人潮涌动,喧闹非凡。警方一边紧急疏散人群,一边紧张地仰望天台动态。
人群散开后,地上赫然露出一朵用暗红色油彩绘成的、巨大而怪异的向日葵图案。花心处刻意留白,颜料已干,上面印着一些零乱的脚印。
那血色向日葵在商场明亮的日光灯下显得格外刺眼诡异,但此刻无人顾得上细究这个。
所有视线和枪口都紧锁各个出口,严防凶手逃脱。
冷不防,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一道人影从高空急坠而下,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不偏不倚,重重砸在花心那处苍白的空白上。
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坠地者头部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苍白的花蕊,并渐渐与周围暗红色的花瓣融为一色,构成了一幅残酷的“完成品”。
隋州和陆阳冲上天台时,只见路博文独自静坐在天台边缘,望着楼下那片混乱,对于他们的到来毫无反应。
隋州迅速上前将其制伏,他并未反抗,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跳楼或逃跑的意图,异常顺从。
他向下瞥了一眼——
满地刺目的红,模糊难辨的人形,以及外围水泄不通、惊恐又好奇的人群。
被押解下楼时,面对沿途喧嚷骚动,举着手机拍摄的人群,路博文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讥讽的冷笑,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嘈杂吞没:
“看啊这些人,嗜血围观是他们的天性。只要灾祸不降到自己头上,他们随时可以高高在上地审判别人,咀嚼他人的痛苦。”
“什么?”紧随其侧的陆阳只听见他嘴唇翕动,却听不真切具体内容。
“呵。”
路博文不再回答,只余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任由警察将他带离。
将路博文押入审讯室后,隋州抽空致电简染,告知凶手已然落网,但人质未能生还的噩耗。
电话那端,简染难掩震惊,她的关注点却有些出乎意料:
“你是说,他什么都没做,没有反抗,没有逃跑,就只是坐在那儿……等着你们去抓?”
得到隋州肯定的答复后,简染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并未再深究这个反常的细节,只语气低沉地表示今日身体不适,不便参与后续审讯,便匆匆挂了电话。
冷白的灯光笼罩着压抑的审讯室。
隋州例行询问身份信息,路博文只是用被铐的双手朝桌上那份档案抬了抬,示意已知。隋州会意,不再纠缠,目光如炬,直切正题:
“葛婵,是自杀的吗?”
路博文闻言抬起头,瞥了隋州一眼,似乎讶异于这第一个问题竟如此直接,但经过短暂的沉默后,他还是略显配合地答道:
“是自杀。我一字一句,念了阿原生前写给我的所有信,尤其是最后一封。字里行间全是对这个女人的怨恨和绝望。既然一开始就没付出真心,只是觉得有趣,何必去招惹他?她毁了阿原的人生,他后来所有的不幸都因她而起。阿原死了,她凭什么独活?
阿原死后,葛婵过得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甚至丝毫未受影响。我只是告诉她,她轻而易举地毁了一个多么优秀、干净的男孩,然后,扔给她一段粗糙的绳子。”
说这话时,路博文脸上的讥笑愈深,带着一种残酷的满足感,“我把选择权交给她,是她自己选了这条最简单的死路。”
“如果她不‘选择’自杀,你最终也会动手,对吗?”隋州的声音冷硬。
在这道选择题里,死亡是凶手设定的唯一选项。
“方鸿景一家呢?你又怎么解释?”隋州追问。
提及方鸿景一家三口,路博文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捕捉的悔意,尤其是想到那个孩子。
“你憎恶方鸿景作为教师的漠视与事后卑鄙的诽谤,但他的妻子和孩子是无辜的。你打着为弟弟复仇的旗号杀人,难道你的行为就代表正义?和你所憎恨的那些人又有何区别?”
面对隋州质问,路博文未有立即回应,习惯性地陷入了自己的沉默世界。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回强行闯入方家那一刻的一幕幕:
气急败坏又畏缩懦弱的方鸿景、强撑着想要保护儿子的母亲、那个懵懂无知却对他笑的孩子……
那些死者的面孔再度浮现在眼前,带着冰冷的谴责。
他看向面色沉静如水却目光锐利的隋州,又扫过旁边一脸愤慨的陆阳,忽然极轻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诡异。
“我只是替那个孩子可惜,摊上这么个没担当的爹。我拿孩子逼他割断煤气管,他为了自己保命,竟然毫不犹豫地照做了。你们猜他接着做了什么?”
路博文笑得诡异,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荒诞故事。
“那个怕死的小人,把中毒无力的妻儿丢在充满煤气的客厅里等死,自己却想爬进卧室锁上门偷生。你们没见他那副滑稽又可悲的样子,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摇尾乞怜,就为了一个人苟活几分钟。如果他当时能拿出一点点勇气,为了妻儿跟我拼命,说不定……说不定我还会高看他一眼,甚至……放过那个孩子……”
“可你最后,仍然试图救那个孩子,不是吗?”尽管路博文语带漠然,隋州未忘记法医报告中最触目惊心的那个细节。
孩子胸部肋骨上那些源于过度、徒劳急救的损伤。
“那一刻,你是想起了你弟弟路博原,对吗?想起他最后也是这样冰冷地躺着,没了呼吸心跳。你所做的一切,归根到底都是为了替你弟弟报仇。
你逼死葛婵,是因她改变了弟弟的人生轨迹又最终抛弃了他;你杀害方鸿景一家,是因他身为老师却纵容霸凌,甚至在阿远死后还在持续诋毁;你杀死曾凡和单飞航,是因他们直接参与殴打、怂恿孤立;你最终对大小姐下手,是因她或许才是幕后最初的怂恿者和最大的恶意来源。但这些,都只是你基于弟弟的日记和信件所揣测出的‘真相’,这些人,真的都罪该至死吗?”
隋州说着,抽出一份刚收到的初步走访笔录推至桌前。
其中记录着几位与葛婵相熟的学生的最新证词,他们隐约提及,葛婵与曾凡、单飞航那次被路博原撞见的私下会面,实为葛婵在严厉警告二人收敛行为、不要再找路博原麻烦。
自始至终,除却或许方式不当地喜欢上了路博原,葛婵本人并未做出任何真正意义上的背叛与伤害。
在路博原的悲剧中,她恰恰是最不该承担主要责任的人。
路博文快速扫过那几行字,脸上并未露出预期的悔色或动摇,只是嘴角扯动一下,淡淡道:“她已经死了。既然她口口声声说喜欢阿远,现在下去陪他,也不算过分。”
此后,无论隋州再问什么,他都缄口不言,彻底沉默下去,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直到被带出审讯室,他在过道墙上的电子钟表前微微顿足,抬头看了一眼精确到秒的时间,才在陆阳的催促下继续前行。
隋州凝视着他忽然关注时间的细微举动和沉默的背影,似有所悟,眉头紧紧蹙起,快步走入旁边的观察室,对里面的胡钧与小陈沉声道: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那个大小姐,她当年究竟为什么如此针对路博原?两年前,网络上那些突然涌现,精准抹黑路博原的流言,源头彻底查清了吗?”
这两个被复仇怒火和连环命案暂时掩盖的问题点,瞬间惊醒了众人。
调查过程中,他们都注意到一个异常——
在路博原出事后,网上曾同步出现大量有组织般谴责受害者、细节丰富的帖子,而几家主流媒体也对所谓的“案件内情”报道得过分详尽,其精准程度和统一口径引人怀疑。
记忆或许会随岁月淡去,但互联网永远留存痕迹。
通过技术手段追踪那些早已沉帖的蛛丝马迹,两年前首个首发大量黑帖,恶意引导抹黑路博原网络风气的ID背后,经过层层剥茧,竟浮现出一个与当前所有当事人都似乎毫无关联的陌生名字。
这个名字,意味着此案背后,或许还隐藏着另一层未被触及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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