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从未见过面,简染仍旧能从站在门口的几个人中一眼认出刚刚在窗口看见的那个身影。
如果说,光从背影就能窥见的消瘦令人侧目,此刻直面他的正脸,简染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男人的两颊异常凹陷,脸上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他的身量很高,过于单薄的身材本该显得孱弱,但他站姿挺拔,行走间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引人深入探究,却又蒙着一层雾霭,让人看不真切。
只是那一双本该有神的眼睛,现在看来却格外瘆人。
男人随意地往室内扫视一圈,原本喧闹的人群不自觉地安静下来。说实话,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骇人,却又令简染下意识揣测起他的过往经历。
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正常人变成这般模样?
在简染打量隋州的同时,隋州也在审视着这些从现场聚集而来的目击者。
当时的混乱已严重破坏了现场,勘验组正在加紧工作,他则寄希望于从目击证词中寻找突破口。
然而效果不尽人意:一连询问了十几个人,多数人情绪不稳,少数能勉强描述事发经过的,又各执一词。几经周折,隋州获悉惨案发生时,有一个距离最近的目击者。
几乎是瞬间,隋州就锁定了他人言语中反复提及的那个女人。只是,她与自己猜测的完全不同。
从描述中,这个女人似乎在惨案发生前便有所警觉,事后也没有失态尖叫,只是神情恍惚。
隋州原以为会见到一个成熟世故的女人,但眼前这位比他想象中更为年轻。
她的穿着简单闲适,不像职业女性,倒与周边的大学生别无二致。此刻,聚在一起的人们无不流露出或多或少的惶恐与惊惧。
而这位离血案最近的人,她的忧愁却像是与生俱来的,而非源于眼前的惨剧。那双微蹙的眉和下撇的红唇,无声透着厌倦的疏离感。
她只是轻轻扯了扯身旁同行的年轻男子,后者便顺势上前一步,用身体阻隔了隋州探究的目光。
面对年轻男子毫不掩饰的敌意,隋州才意识到自己审视简染的目光过于直白。他收回视线,低声向身边警员吩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简染和简豫就被通知去另一个地方,负责带路的正是隋州最后交代的那位警员。
他们被带到大礼堂后台,已有几个身着戏服的人等在那里。从制衣款式来判断,应当是这场表演的相关人员。
都是些年轻学生,胆小的女生已经哭花了妆,胆大的也眼圈泛红。
简染在人群中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盖因那天的相遇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她才能认出来。
但她没有声张,默默在角落坐下。
隋州随后也走进后台,手里拿着一沓资料,在他们对面落座。
曲蕾瑟缩在刘子奇怀里,断断续续地低声啜泣。惨案发生时她已下场,但听闻前台发生的惨剧后,至今仍战战兢兢。
刘子奇手上虽做着安抚的动作,但简染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不耐。
“警官,我们什么时候能走?”他问道。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隋州,连他怀里的曲蕾也抬起了头。
隋州从资料上移开视线,抬头瞥了他一下,却没作声,而是侧头示意身边的警员。
“等我们了解清楚情况,各位就可以离开。现在需要大家配合调查。”警员代为回答。
最左边的两人是惨剧发生时离两名死者最近的演员,他们受到的冲击最大,介绍自己和描述现场时声音都在发抖。
往里是曹铭,作为舞台剧编剧,他也受了不小打击,但状态稍好。他冷硬地介绍自己只是编剧,平时来排练场不多,对遇害的两人仅止于知道名字和简短交谈。
原本瑟缩的曲蕾,在男友不断安抚和渴望离开的情绪推动下,强打起精神。脸上未卸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得斑驳不堪,她磕磕绊绊道:
“我在里面演希罗……明明彩排那么多次都没问题,这次怎么会……我亲眼看见项东和周斯文,呕……”回忆再次触发生理性的恶心,她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刘子奇耐着性子拍抚她的背,确认她无法继续陈述后,接口道:“我们都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昨天彩排还好好的,表演前孟章也检查过道具,确认没问题才开始的。”
被点名的孟章正是坐在最左边的人之一,此刻更加惶恐不安。
“对……对啊……我明明检查过,没问题的……”他声音断续,眼神躲闪,说话时还偷偷觑了隋州好几眼。
隋州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面上却不动声色,目光反而更多地停留在刘子奇身上。孟章在说谎,道具检查他出了纰漏。但刘子奇也有问题——
他的话里引导意味太重。虽可能是下意识推卸责任,可与其他人的慌乱相比,他的镇定显得不同寻常,不像是简单的攀咬。
“我们和这个案子毫无瓜葛,不明白警官先生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这里?”发问的是简豫。
对于被无端卷入命案现场,他一直心怀不满。若非简染拉着,他早已带她离开。
左边的几人这才注意到身边多了两个陌生人。刘子奇和曹铭的表情都显出意外。刘子奇的反应更直接:“简医生?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在工作室见到的简染总是职业装扮,妆容精致成熟,给人以可靠感。但她今天只化了淡妆,原本被修饰得模糊的五官清晰地显露出来,那份清冷疏离的气质更加凸显,也更具吸引力。
简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和弟弟慕名来看C大汇演。惨案发生时我就在舞台旁边,所以被要求配合调查。”她语气客气,浅淡的笑容柔和了那份疏离感。
“子奇和……简医生很熟么?”曲蕾依旧窝在刘子奇怀里,即便惊魂未定,面对简染时,语气里仍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敌意。
简染暗自记下这份敌意,面上却未再多做回应。
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也让隋州有些许错愕。他旋即开口,目光投向简染:“简小姐,抱歉打扰。我们调查发现,简小姐在案发时身处舞台旁的特殊位置,并且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有所预感?”
简染脸上的笑意淡去,语气依旧平静:“我刚才说了,我只是来看汇演。之所以走到舞台旁边,是因为表演中途接了电话,为避免打扰靠外座的观众,就在旁边站着看了一会儿。因为舞台打光,我才能清楚看到道具上的反光,并非未卜先知。”
隋州掀了掀眼皮,沉吟不语,没再追问。
“问清楚了吧?我们可以走了吗?”无论是被卷入命案,还是隋州刚才那近乎指控的提问,简豫的不快几乎写在了脸上。
隋州循声望去。坐在简染身边年轻男人的身份不言而喻。即便她不明说,就凭两人五官的相似处便可猜出个大概,尤其是那份冷着脸时的神态,几乎如出一辙。
只是简豫天生笑唇,眼尾微垂,观感上更显亲和。衣着靓丽,谈吐温和,活脱脱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周身的锋芒却若有似无的外露。
他和他的姐姐一样,是个很矛盾的人。
隋州此刻的疑惑更深。
或许是思考时间略长,简豫已拉着简染起身欲走。隋州也立刻起身,快步走到他们旁边:“鉴于简小姐当时所处位置的特殊性,能否留下联系方式?感谢配合。”
见隋州并无阻拦之意,态度也还算客气,简染配合地从手袋中取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就在名片即将触到隋州指尖的刹那,简豫用力一拉,脱手飘落在地。
简染被他拉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礼堂。
隋州不在意地弯腰拾起名片,瞥了一眼装进口袋,便回到座位。
剩下的几人也纷纷站起询问是否可以离开。其他警员见隋州未加阻拦,便予以放行,同时叮嘱他们保持通讯畅通,近期勿离本市,配合后续调查等。
现场调查暂告段落,一行人驱车返回警队。
“隋队今天有点不对劲啊?”回到队里,趁着隋州不在,几个刚从现场回来的年轻警员小声议论。
“都看见了吧?隋队亲自去要的联系方式!不过说真的,那位简医生长得是真漂亮,气质也绝,就是感觉有点冷,不好接近。”说话的人摸着下巴,一脸了然,完全没注意同伴们突然噤声,“我觉得吧……”
一份卷宗不轻不重地落在他头上。
“谁啊?”他回头,正对上隋州似笑非笑,靠在他旁边桌子上的身影。
“既然你这么欣赏人家的外貌,调查她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队里人其实都有些怵这位隋队。他空降来才三个月,血气方刚的队员们起初对这个空降兵颇不服气。
平时他很少约束下属,也鲜少与他们亲近。可一旦案子发生,他就像变了个人。那双眼睛扫过来,原本想给他下马威的人心里就发怵。加上他逻辑缜密,行事果断,短短三个月已带着他们破了数桩大案。
不少人对他已是心服口服。
加之,他为人冷淡却不刻薄,虽极少参加集体活动,但聚餐玩乐基本都是他买单。私下里,关于他的来历众说纷纭:
空降的背景,来时就带着一身阴郁可怕的气息,消瘦得吓人。有好事者打听过他原单位,只探得他为人冷硬,执行过秘密任务,回来后就成了这副模样。
众人唏嘘,却也不敢深挖。
被敲头的小伙子叫陆阳,年纪最小,家里有些背景,对隋州过去的调查数他最积极。跟着隋州办了几个漂亮案子后,这头初生牛犊彻底成了隋州的拥趸,有事没事都爱粘着他。虽然常被无视,但两人的关系确实比其他人近些。
陆阳揉揉脑袋,好奇不减:“我这不是以为您对人家有意思嘛?怎么,这位简医生有问题?”
“我也想知道。”隋州目光沉静,“一个心理医生,和现场两个关键人物都有牵扯。”
他可没忘记,在简染姐弟出现时,表情有异的可不止刘子奇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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