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已是初秋,天气依然酷热难耐。
晚霞侵染整片天空,美则美矣,却无一丝清风,置身于室外,与困于蒸笼中没差。
走在马路上的梦璃忽地驻足,停下在脸颊边扇风的手,抬眸,伸手,掌心向上,五指张开,丝丝缕缕霞光透过指缝照在她的脸上。
整个暑假,梦璃都偷偷溜出家学习,而后又偷溜回去,以往结束后都是打车到特定的位置绕道回家,今天她突发奇想,提前下了车,这条道上人不多,是喧嚣城中少有的静谧,适合散步。
蓦地,耳边响起一阵嘈杂声,她敛下笑意,缓缓放下手,淡漠的眸光循声望去。
一群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少年少女,正嚣张跋扈地对什么指指点点,梦璃走近了,瞧见人群中央的少女低垂着脑袋,头发凌乱,衣服似经过了拉扯变得褶皱破烂,她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被推搡殴打也不肯松手。
梦璃从裤兜里摸出一颗橘子味的棒棒糖,纤细手指慢悠悠撕开包装,弯腰捡起脚边的小石子,用糖纸包裹住,抬手一掷。
“哐当”一声响,小石子撞击垃圾桶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叫那群人听见。
迎着一双双或疑惑、或愤怒、或惊艳、或敌意的视线,梦璃抬脚上前,眸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这么热闹,都在玩儿什么呢?”
“你谁啊?”说话的少年染着一头黄毛,一脸的不屑之色,“滚一边吃你的糖去!”
梦璃眯起眼,正眼都没给一个,悠悠道:“我若不呢?”
黄毛上前一步,仗着自己身为男性的身高优势,像一只骄傲的公鸡,高昂着头,垂眸睥睨,恶狠狠道:“那就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梦璃眨了眨眼,脑袋微偏,蓦然就笑了,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那群人:“你想怎么个不客气法?打架吗?”
以一敌多,她看上去非但无一丝害怕,眼里还闪烁着兴奋的光,一群人微愣。
这时,有人扯了两下黄毛的衣角,示意他过去说话。
梦璃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望着天空,身子左右轻晃,一只脚无聊地踢着地面,她等啊等,等来一双复杂又不甘的眼神,她挑眉,道:“商量好了?怎么打?单挑还是群殴?”
黄毛冷脸看她一眼,又看向一直垂着脑袋不敢吭声的少女,咬着牙道:“算你今天走运!”说完,扬手一挥喊了一声“撤”。
梦璃出声叫住他们:“喂,真不打了?”没等到回音,她笑了下,又道:“你们认识我?晨阳的?那就后会有期啦,我们学校见哦。”
等到那群人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梦璃才走向少女,沉默了会儿,微曲着腿,俯下身,放轻声音道:“他们已经走了。”
少女身子微抖了一下,脚往后退了一小步。
“??”梦璃直起身,头疼地抓了两下自己的短发,好像把人给吓到了。
她想了想,从裤兜里拿出一颗橘子味的棒棒糖,放到少女的包上:“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吃颗糖……你要回家吗?我送你?或者给你叫辆车?”
少女连连后退,忽然转身跑开。
那样子,像是身后有恶犬在追。
梦璃愣在原地。
半晌,她向上吹了两下额前的碎发,摸出手机,把屏幕当镜子,欣赏着自己的脸,喃喃道:“肤白貌美,唇红齿白的,看上去也不吓人吧?怎么一个二个溜得比兔子还快?”
一小时后。
梦璃站在一独栋别墅前,手放在大门上,轻咬着唇瓣,深吸一口气,推门,穿过喷水池,经过花园,最终驻足于小楼前,停留几秒,她抬脚走进去。
客厅里,梦新荣板着脸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厉声道:“还知道回来?!”
梦璃走上前,面无表情喊了一声:“爸。”
梦新荣长着一张俊逸的脸,安静坐着,倒是有几分温润如玉的模样,岁月似乎对他格外偏爱,已是年过四十,脸上尚还看不出痕迹。
“去哪儿了?”梦新荣眼底划过一丝阴霾,“前几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看看你那个成绩,全年级倒数第一,说出去我都嫌丢人!暑假让你在家好好看书,你倒好,三天两头往外跑,还想不想高考了?!”
“考啊。”梦璃不以为然,“那高考又没规定成绩差的不让进考场,读了三年,不考多遗憾啊。”她稍顿了下,又道:“而且,高考人家只通报第一名,不会将最后一名挂出来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我是最后一名。咱家又不是没钱,到时候国内读不了大学,就去国外呗,镀一层金回来,人家只会说这是某某学校归来的留学生,没人会管你高考多少分的。”
梦新荣拧眉:“梦璃!”
梦璃往后退了一步,捂住耳朵。
“退什么?”梦新荣呵斥,“我让你退了吗?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梦璃眸光淡漠,道:“我什么样?我应该是什么样的?我现在这样不好吗?我觉得挺好的啊,大家都安心,不是吗?”话音落,她转身上楼。
梦新荣:“我让你走了吗?”
梦璃停住脚,背对着他,淡淡道:“怎么,我就晚回来了一个多小时,你又要动家法了吗?”家法二字,她咬得尤其重。
“又在吵什么?”一道女声忽地响起, “老远都听到了声音。小璃吃饭了没?”
林白薇,梦璃的继母,在她母亲去世三个月后带着比她大两岁的儿子登堂入室,明面上没为难过她,可谁知道心里怎么想的。
梦璃没应声,上了楼。
关上房门,隔绝外面的声音,梦璃靠在门上,长舒了一口气,走向浴室,简单洗了个澡,出来听到房门被敲响,手上拿着毛巾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没理会,走向了阳台。
对方似乎没什么耐心,敲了几下没人搭理,也就消停了。
梦璃的房间是她母亲亲自布置的,阳台被打造成了一个小型花房,每个季节都会有应景的鲜花盛开,这么些年,她努力保持着原样,可随着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终还是没能守住最初的模样,花一盆一盆地减少。
阳台的中央立有一把吊椅,梦璃闭着眼睛靠在上面,闻着清淡的花香,感受着阵阵清风,人不自觉放松下来,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暗,她那一头短发已经被吹干,习惯性抓了几下,拖着困倦的身子走进房间,往床上一扑。
“咕咕”声在寂静的夜中,堪称震耳欲聋。
梦璃低着脑袋,浅戳了两下肚子,安抚道:“听话,别叫,睡着了就感觉不到饿了,明天带你吃好的去。”
利诱没有起到一丁点儿的作用,像是在抗议,肚子叫得越发起劲,梦璃烦躁地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头,自欺欺人,全当听不见。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梦璃起身,换了一身便于活动的休闲装,对着镜子抓了几下头发,下了楼。
见客厅没人,以为都出去了,不料刚走到门口,两名身形高大的男人突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其中一人道:“二小姐,先生交代了,你今天只能在家看书,哪里都不能去。”
梦璃只是淡淡瞧了他俩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找到保姆:“吴妈,有吃的没?”
吴妈道:“我马上去做。”
梦璃跟着走向厨房,懒懒靠在门框上,随口一问:“他们都去哪儿了?”
吴妈身子僵了一下,略微不自然地道:“主人家去了哪里,我又怎么会知道?”
“是旅游去了吧?”梦璃勾了勾唇,“每年都这样,开学前,带着他们的宝贝儿子出去玩。不知道的,还以为林晨是他亲儿子呢。”
吴妈讪笑:“二小姐,你是马上要高考了,所以先生和太太才不想打扰你学习,等你考完了就好了。”
梦璃直白道:“吴妈,你这话都说了多少年了。”
吴妈叹了口气。
“好了吗?”梦璃软软道,“我饿了。”
吴妈:“马上。”
梦璃再次见到梦新荣是在七日后。
这天,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刷题,忽听门外传来动静,迅速将试卷都收了起来,手里拿上一本言情漫画,不到片刻,敲门声响起,她慢吞吞打开门。梦新荣一见她手里拿着的漫画书,脸色沉下:“我叫你在家看书,你就看的这?”
梦璃翻了两页漫画,悠悠道:“这不是书吗?”
梦璃的懒散,惹得梦新荣脸色一黑,她不在意地往梦新荣身后望了望:“爸,你怎么今天回来了?是因为妈妈的忌日吗?”
梦新荣明显一怔,别开眼,轻咳了一声,扯着嗓门,虚张声势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妈,你照照镜子看看你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她要是能看到就好了。”梦璃低声喃喃,倏忽看向梦新荣,笑问,“爸,今年你会跟我一起去看妈妈吗?去年你说要去外地出差,赶不回来;前年,阿姨恰好生病了,你说走不开;上前年,你说奶奶身体不好进了医院,你得回一趟老家;上上前年,你说林晨跟人打架,要去处理;上上上前年,你说有一个重要的合作要谈——”
“够了!”梦新荣皱着眉,恼怒打断,“扯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他耳朵红得厉害,额上青筋暴起,瞧着是气得不轻。梦璃上前一步,平静的瞳孔中印着那张恼羞成怒的脸:“爸,我没有想翻陈年旧账,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这么大反应,是不是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妈妈?毕竟从她过世起,你就没有一次在她的忌日那天去看望过她。总是被各种事情绊住脚,可是每一次真有这么凑巧吗?还是说,你其实是心虚,根本不敢去面对她?你住在她留下的房子里,在你们曾经睡过的床上,跟另外一个女人睡觉,甚至是做更为亲密的事情。爸,你就没有一次睡在那张床上的时候梦见过她吗?——啪!”
梦璃偏过头,白皙的面庞上印着清晰的手指印,保持着姿势几秒,她缓缓抬起头。
梦新荣眼泛红光,眸底的杀意若隐若现,人处于暴怒的边缘,又极力隐忍,他猛地抓住梦璃的胳膊,粗鲁地将她扯下楼,推进一间黑暗的房子里,冷声道:“既然不想看书,那开学前就在这里给我待着!”
听到落锁的声音,梦璃从地上爬起来,盯着房门讥笑两声,回眸瞧着这间熟悉的屋子,走到一张简陋的床上坐下,轻轻拍两下,熟稔地打招呼:“老朋友,又见面了。”
这间禁闭室存在有十几年了,梦璃属于常客,隔三岔五就会被关进来,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上的物品好像从来都没有换过,走近都能闻到味儿,如今是夏天还好,用不上,要是搁冬天,在恶心与冻死之间,终还是会选择前者。
没办法,她得活着啊。
最初,她试图用生病之类的方式来唤起梦新荣的一丝良知,一次两次还好,多了就看出她的故意,后来她冻得快要病死,都没见梦新荣有一丝一毫的心软,或许是她的垂死挣扎能愉悦他,每天还是会让人送两顿吃的进来,不算什么好东西,就是吊着她的命。
可是这一次,两天时间过去,别说吃的,就是水都没送进来一口,好像是彻底将她遗忘,任她在此自生自灭。
厚重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缕缕微光随之倾泻,梦璃缓缓转过头,一双猩红的眼睛不适应地眨了眨,才聚焦了走进来的人。
林晨穿着一身名贵运动装,头发打理得很顺,手上戴着上百万名表,脸上挂着贱兮兮的笑,站在光口,居高临下打量梦璃,一出口便是嘲讽:“还活着呢?真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林晨跟随林白薇出现在这个家的那一刻,梦璃就看他不顺眼,仿佛是天生的气场不合,当然他也毫不逊色,这些年里,她受到的那些责骂和惩罚,没少他的助力,这些话梦璃听得多了,早已免疫,并不能激起她的情绪,她就那么平静且无声地看着他。
“饿吗?”林晨道,“两天没吃东西了,应该饿坏了吧?叫声哥,我让人给你送些吃的,也顺带让人给你换张床如何?”说着,他嫌弃地抬手在鼻前扇了扇。
梦璃淡漠道:“这里没有其他人,收起你那些假惺惺。”
林晨忽然大步上前,掐住梦璃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一张脸沉得吓人:“还没有人告诉你,你爸和我妈一起出去过七夕了吧,他们要在你开学的时候才回来,如果不接受我的施舍,那你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了。梦璃,现在的你,没有任何能力反抗你的父亲,你也逃不了,识相的,就乖一点,日子也会好受一些。今天七夕节,是你母亲的忌日吧,你求我,说不定我高兴了可以考虑带你去看她。”
梦璃掀起眼皮,瞳孔如死水一般平静无波,垂落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掐着肉的疼,刺激着她的理智。
“恨吗?”林晨不满意她的反应,手上的力道加重,面容带着些许扭曲,“可是让你被困在这里的人不是我,是你的父亲,是他的心虚,是他心里有鬼,而你,试图去撕开它。梦璃,其实你很聪明,只要你愿意跟我服软,我可以帮你,我甚至还能叫你的妈妈为妈妈……”
听到后面,梦璃猛地挣脱钳制,挥手就是一拳打在林晨的脸上。林晨对自己过于自信未设防,被突然一击,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他抹去唇角的血渍,抬头看向梦璃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梦璃没给他反应时间,大步上前,一脚踢在他的腹前,直接将人踹翻在地,她缓步上前,踩住他的胸口,略显苍白的唇轻启:“我不管你想要什么,再敢侮辱我母亲,我见你一次揍一次!”说完,又狠狠踹了他一脚:“现在,给我滚出去!”
梦璃没手下留情,到底是饿了两天,身上没劲,只是让林晨疼了下,造不成什么致命伤,就算如此,也叫林晨吃惊,他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眼神莫名盯着梦璃,吐出一句“疯子”,而后跌跌撞撞出了房间,叫人重新上了锁。
梦璃靠着墙跌坐到地上,看向房间里唯一的一扇小窗,与其说是窗,更像是监狱里留的送饭口,有缕缕微光洒落进来,似黑暗中的希望。
没借机逃,是她知道逃不了,就算这一刻不管不顾闯出去了,以后呢?只要梦新荣这伙人不倒,她就永远没有真正的自由。
大抵是太饿了,恍惚中,梦璃仿佛听见有人在叫她:“梦璃?”“梦璃!”“梦璃!!”
一声又一声呼唤传进耳中,梦璃猛地清醒过来,她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过去,手抓住小窗,试探问:“喻辰逸?”
得到回应,来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是我。你怎么又被关了?还有你这声音怎么回事,都快跟鸭子一样了。”
梦璃没应声,见窗户外伸进来一只手,将什么东西往里推,又听对方道:“这两天联系不上你,急死我了,知道你爸和阿姨出去了,我就知道林晨那狗东西会虐待你,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溜进来了,这里有些粥和清淡的菜,都是我家里做的,你赶紧吃点儿,还有一些零食,你家到处都是保镖,看管严,我不一定能及时给你送饭,你饿了就先吃些垫垫肚子。”
梦璃捧着温热的粥,喉间一哽,缓了缓才道:“你怎么进来的?”
喻辰逸:“你家那个吴妈还行。”
他没多说,梦璃已然猜到了大概。
喻辰逸:“好了,我不能待太久,你自己多注意一些,等我回去后,找些人去给林晨套麻袋揍他一顿,让他在医院躺着,这样就没工夫来找你麻烦,走了啊……”
半晌没再听见动静,想是真走了。梦璃低头看着怀中的粥,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喻辰逸跟她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大多时候都不太不靠谱,但总能在关键时刻带给她需要的,是妈妈离开之后这些年里,少有的,给过她温暖的人。
好久不见啦~
本文全文存稿,35万字,本来还想再多琢磨琢磨,但已经比预期的时间晚了两个月了,再琢磨下去估计还得一个多月的样子,不想让大家再等了就先发出来,后续可能还会有修改。
预收下一篇《荒芜》啦,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会全文存稿了再发布,古穿今的故事,全新世界观,感兴趣的宝宝可以收藏一下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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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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