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白玉堂也试将神识放开，但他在遭遇第一层死气之际，就被阻挡了下来——展昭的神识这是又精进了？他看向他，眼风在秀长眼角里一转，带着点惊喜赞许之意。展昭仿佛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回他什么，只是嘴角弯了弯。白玉堂见他这样，眼风收回来，整个人都带着些笑意。
叶朝枫还是默不作声的看着，略待片刻，才道：“如果往上都是尸傀，那展兄你说的那个女子，却如何能通过？”
展昭也对此颇不解，道：“此事确是奇怪，我往上数层都未见她们踪影，难道她身上有隐匿气息之物？所以既能避开神识，又可不惊动尸傀？”
叶朝枫似是思索了下，道：“或者，她们并没有走明面上的路。”
“叶兄是指……暗道？”
叶朝枫点头，“我觉得理应如此，如照展兄所言，此女既与魔人勾结，却何须从如此险境离开？再或者，难道那魔人也不给自己备一条轻省的路？”
“……可我适才探查之下，并未见有旁的道路。”
叶朝枫看向他，面色无波，“但凡密道，想必总也有些阻挡神识的布置，要找到确实不易。说不得，咱们也只好硬穿过去。”
展昭在说话之际，又将神识铺了开去，凝神一步一步探看。突然之间他看到一条新的道路，就在两朵花瓣之间，几乎只一人宽，直接通到花芯之地，也即整层之中心，再往上下蜿蜒。
展昭暗自奇怪何以自己之前未曾发觉此处暗道，顺着往再上探去，果然每一层都有那么两朵花瓣间夹着一层的暗道。然后在最上一层，果然有两团人影，正在靠近暗道的端头。
“快走，我看到她们了。”展昭倏然起身，就往暗道的方向飞驰过去。
白玉堂紧随其后，“怎么又突然看到了？”
展昭也说不明白，“第一次确实没发现每一层都有条暗道，且上下相连。”
叶朝枫跟在他们后面，淡然接道，“许是有人进去了，就将阻挡神识的布置给破坏了。”
展昭看他一眼，若有所思。
尸傀一物，或全凭人操纵的，或闻血气而动，展昭不谙此道，无从判断。三人在暗道之中穿行，俱自小心，生怕其中有甚机关，亦或是惊动了一墙之隔的尸傀。所幸穿过两层，并无阻碍，才略放下心来。
突然之间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
三人惊疑不定，忙稳住身形。晃动持续了约有一炷香，方渐止。顶上墙灰碎石簌簌而下，盏茶方歇，接着又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传来。
白玉堂咕囔一句，难道这千年万年的门派里还有老鼠不成？但突然间就意识到不对，他按在墙壁上，指尖处微微传来震动，却原来是墙外厅中，有什么在整齐的移动。
尸傀！
白玉堂忙一张符箓贴上墙去，将在晃动中颇有松动之感的墙壁稳固下来。展昭冰蓝小剑出，在暗道中结成一个隔绝阵法，掩住三人的气息声响，再凝神去看尸傀的动向。
尸傀并不向他三人而来，而是分作两拨，分别朝上下而去。展昭也将神识各自尾随，却见往上的，自一处就消失在浓雾之中，想是有对外的传送。而往下……展昭神色一凛，“糟糕，这些尸傀往囚室那边去了，莫不是魔人发觉他们都已逃脱？”
展昭神色犹豫的看向白玉堂。
“展兄，适才我见你破门之时，已颇有数人醒转，只是苦于灵力被封，难以逃脱。”叶朝枫仿佛看透其心意，温言劝道，“如今过了这些时，他们丹药都服了，想来灵力也已恢复，不至于不能从这些尸傀手中逃脱。你去或不去，并无分别。”
“是啊，猫儿。”白玉堂此刻到愿附和叶朝枫，“我方才见那玄空寺的智化、你们桑怿，还有雪岭宗的欧阳春，余舟城的沈仲元，也都在其间。他们都是各宗门精英弟子，身手不在你之下，反倒是你这个三番五次受伤吐血的猫儿，去了又有何用？不如先将正事顾了。”
展昭方才点头，仍返身往上而去。
三人小心隐匿着行迹，片刻就到了顶层。一路之上，展昭都用神识锁住了季含晴，却见她在顶端停留了甚长。此时展昭看得分明，原来季含晴正试着打开一条被封印的通道，而赵灵全身由一层灵网裹着，就躺在她脚下，仍是昏睡不醒。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同时发力，展昭湛卢直斩季含晴，同时冰蓝剑阵扑上，一下隔断即将被开启的封印。而白玉堂骨扇一展，风字亮过，一道犀利捕风诀便冲赵灵而去。
赵灵身上那层灵网光芒闪过，就要将法诀弹回。但那捕风诀乃是白玉堂缠着他哥，特意找商盟内退隐已久的一个风灵体长老所打入——这世上异灵体原就稀少，能修至元婴中后期的都远非常人——见剑神白锦堂为幼弟所求，给出的乃是看家本领，又岂是一般灵器可破？就见那道风不避不闪，似有形体如爪般直接刺破灵网，将赵灵抓在了掌中。赵灵被风力拖起，飞快倒退回白玉堂处。
季含晴一看大急，她历经艰辛却一朝失手，只想到回荆州的下场便觉胆寒。白玉堂她识得，也自然猜到眼前之人是谁，适才在石室中，她未敢当着那魔人窥探石棺，却并不知其中便是展昭。她叱道：“你既是皇极阁中人，当知此乃阁中师妹，我救她出去，你何以阻拦？”
展昭愕然，随即想通其中关窍，笑道：“原来季姑娘是为了救人，如此甚好。但荆州与宗阁并不顺路，你交予我带赵师妹回去便是，季姑娘也可省下奔波。”
叶朝枫并未上前，仍在后掠阵，只是手中乌鞭已若隐若现的缠在掌心里了。见季含晴如此，也哼的笑一声，季含晴闻声望来，她自问未曾见过此人，却不由自主的心里一阵胆战。
季含晴心知以一人之力绝难敌眼前三人，便不再发一言，直往白玉堂处冲去。展昭如何会让她过去，湛卢一展，将她去路封死。
季含晴使两柄极薄极细的弯刀，一看就是擅于近身搏杀，同等境界下，对剑客确是一种压制。她出手狠辣只攻不守，一副绝境之下只求玉石俱焚的打法，到让展昭一时有些放不开手脚。
那边白玉堂已接了赵灵在身侧，骨扇一晃而成尖刃，哗啦一下就破了那层灵网。离了束缚的赵灵软软倒下，白玉堂毫不客气的拎着她后领把人提起，顺手试了下脉息，便随意翻了颗丸药拍进赵灵口中，想了想，仍是将人扔在地下，由她自行去消化那颗丹丸了。
他时刻关注着展昭那边的战况，见他束手束脚的，直皱眉，“猫儿，似你这般怜香惜玉的打法，却要打到几时？还是换我来，早些擒下她，也好早些出去。”
展昭并不理会，但湛卢攻势却凌厉起来，口中仍道：“季姑娘，展某只是要将赵师妹带回阁中交予她师长，你若自认也是皇极阁弟子，不若你我罢手，先与众人离了此地，你我再做理论？”
季含晴只哼了一声，她已被湛卢剑气划破几道血口，展昭不欲伤她性命，皆留有余力，但她全不顾伤，招招都是夺命的打法。
白玉堂在旁看得已是怒意渐起，骨扇化作防御阵护住赵灵，手中银剑亮出，森然盯着季含晴。
展昭念着双方同门，仍劝道：“季姑娘，你亦非魔族，难道当真愿意底下数位同门和一众同道修士，葬身于魔族尸傀之手么？我并不愿为难于你，出去之后，你随我一同回宗阁交还赵师妹，是非曲直你尽可辩白，请掌门定夺便是，定可保你性命无碍。”
季含晴原是被当作杀人之器养起，出手杀意虽重，但不耐久战，与展昭缠斗许久已然灵力难支，听闻此言，心中一动，手下攻势就缓了下来。
展昭见如此，召出剑阵，就欲将其生擒。
恰于此时又是一阵地震般摇撼，晃动益发剧烈。暗道之中几乎站立不住，更有大小石块纷纷砸下，落在各人灵力罩上，再被弹落在地。
被此震扰得一扰，季含晴身侧突然寒光一闪，一蓬乌针向展昭疾射而来，展昭尚在闪避一大块落石，只将湛卢撤回，挡落大半在地，但仍漏过数针，展昭侧身避过，以灵力振开。却又有数蓬针从刁钻之处向其射来，来势迅疾让展昭挡之不及避又无门。展昭心念急转，冰蓝剑阵闪回，将乌针团在其中。
他尚不及喘息，忽闻白玉堂怒叱一声“找死！”，他手中银剑就破空而出。
展昭大惊：“玉堂！不要！”他话音未落，银剑已将季含晴穿喉而过。
展昭惊怒去看。
白玉堂却冲过一把将展昭拉至身后，如临大敌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季含晴，却见她颈中暗色血液激涌而出，手无力的伸在半空，眼睛却望着展昭与白玉堂身后。
而白玉堂之剑钉在地上，有一团黑色之物，扭动了两下，却化作一股魔烟，消散于空中了。
季含晴喉头发出嗬嗬之声，然而毕竟伤在喉管，一个音也发不出。她目光恨恨，面目扭曲，突然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全身就透出刺眼亮光来。光过处，灵力凭空炸开，却原来她自知无幸，宁将金丹自爆，也要拖他们垫背了！
白玉堂大惊之下，只顾得转身将展昭护在怀中，将灵力张到极致，又将身上防御的符箓、法器，尽数洒出！
展昭在被他护住的一刻也明白过来，他挣了一下，转头却见赵灵依旧躺在角落里，身上只白玉堂那柄骨扇化作的防御，却哪里挡得住金丹的爆破之力！
千钧一发间，他将白玉堂猛地往赵灵处一推，八十一柄冰蓝小剑全数涌出，瞬间结成法阵将白玉堂和赵灵团团围住，“替我护住她！”展昭吼道，转身张开所有灵力，猛扑向濒于爆毁的金丹！
一个金丹修士的自爆足以摧毁他们所在之殿，展昭只盼以他的全部灵力，能为白玉堂和赵灵挡上一挡，或可争出一线生机！
白玉堂大急，转身就要冲回！
却已然来不及！
就在那一瞬间，滔天的灵压轰然炸开，无可抵挡的巨力将他们掀翻！白玉堂眼看着符箓一张张爆开，却几乎只是呜咽一声就散去了全部灵力！刺目的白光将展昭的身形吞没，环绕他身周的冰蓝短剑接连发出冰棱炸裂的脆响，终于全部蒸发在灼热的空气之中。一股巨大的灼烫燎过白玉堂，他气血翻滚，喉头一甜，觉得肌肤仿佛正层层碎裂，他眼睛上被粘稠的液体糊住，已经睁不开看不见，但是他咽下喉头腥甜，拼命要冲破重压，往那毁灭的中心挤过去……
在爆炸的一刻，展昭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突然一层似软又硬之物兜头罩了上来，身上随之一轻，空气中的灵压仿佛陡然消失了，展昭感到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拢住，他怔了一怔，但与此同时，耳畔震天巨响！狂暴气流在整个殿中冲击开去！金丹炸毁之力数息之下就冲毁了暗道之墙，甚至冲毁了整个建筑！
展昭感到被裹挟着掀翻出去，在巨大的灵力冲击下，任何抵抗都无济于事，他被弹射向空中，撞击上什么，又飘摇着坠落，砸落在地，反弹着翻滚出数丈……
一瞬间的冲力把展昭撞的发晕，但是他几乎没有感到疼痛！直到撞落在地，将他紧紧搂住的那份力才松懈下来，展昭一下挣开，将兜在自己身上的物事一把扯下，却是一张巨皮，上面有细密的坚鳞，在灵力自爆下，竟丝毫无损。而对面将他死死抱在怀里的那个人，果然是叶朝枫！
展昭看了一眼叶朝枫的样子，眼泪就涌了出来。
叶朝枫在他一挣之下，就仿佛没了力气似的滑倒在地下，展昭才发现，他是用自己的脊背替他挡住了爆炸，而此刻那一片血肉已然被彻底炸毁，皮焦肉裂，露出底下森森白骨……展昭颤抖着爬过去，将叶朝枫脑袋托起，却见他整个人几乎都浸在血水里，头上面上焦黑一片，面容已辨不出了，但七窍之中却不断有血水涌出来……
“叶，叶大哥…叶大哥！”展昭颤着声叫他，他拼命往叶朝枫身体里输送灵力，却连一点声息也感觉不到……
又不知过了多久，自爆余波才平息些许，灵力爆炸的威力几乎摧毁了整个大殿，大大小小的石块轰隆隆地砸落下来，白玉堂以自身的灵力罩苦苦支撑，但他灵力本就没有恢复多少，一时力竭，只能以身覆住赵灵，任凭泥沙石块皆砸落在背上……等他从被半埋的废墟里撑起身来，检视一番，虽整个后背被砸得血肉模糊，但好在俱是皮肉伤，于脏腑无损，赵灵也并无损伤，但再转头，就见展昭正流着泪，抱着已无气息的叶朝枫，徒劳地施救，他走过去，将手指切上叶朝枫脉搏，叹了口气，将手掌放在展昭肩头，“猫儿，没用的……”
但是展昭仿佛听不到，仍旧不管不顾地输着灵力，半晌，却忽见叶朝枫睫毛颤了颤，展昭大喜，颤抖着抱起叶朝枫，拼命换着他的名字。白玉堂一惊，却见叶朝枫眼睛微微翕开一线，眼神却毫无光泽。
展昭也顾不上抹去满面泪痕，哽咽道：“叶大哥，你为何要如此……”
叶朝枫却只是凝视着他，最后嘴角动了动，似是想扯出一个微笑，却只是溢出更多血来。他喘了一下，方断续的说，“你，你不也，救过我……”只说得这么一句，眼神又涣散了开去。展昭急忙输入灵力，却被他按住，“没用的……”他的声音几不可辨。
他喘了片刻，费力伸手探向衣襟，颤颤巍巍的取出一个匣子，递与展昭，“只是，展兄弟，要拜托你件事……此乃，我，师门之物……烦你，在五年后，冬至日……送到，这里……”说着，他又喘息了一下，拼尽全力，打了道微弱的法诀到展昭眉心，展昭脑海中，便有了在十万大山边境之处，一个隐秘的村落。
“五年之后……会，会有人……你将此物，和那鳞皮，给他……他就，明白了……”叶朝枫说到此处，声音已如游丝，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展昭，手指抬了抬，仿佛想触碰他，却到底没能再抬起来。
展昭心中一沉，指尖切向叶朝枫颈畔，果然脉息已然断绝。他虽早知会如此，但心中仍被巨大的悲痛侵过，他搂着叶朝枫的尸身，忍不住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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