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清河聂氏校场,永远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汗水和钢铁的味道交织,弟子们呼喝的号子声与刀锋破空的锐响构成了这里不变的基调。
聂明玦矗立在校场中央,如同一尊铁塔,手中那柄骇人的霸下刀并未出鞘,但其周身散发的刚猛气势已足以让周遭弟子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的目光却越过了这些勤勉的弟子,钉在了那个明显魂游天外的幼弟身上。
聂怀桑手里也握着一把小小的训练刀,但对于他来说,这刀似乎有千钧重。
他的招式绵软无力,眼神飘忽,时不时地瞟向校场外葱郁的树木,或是天上变幻的流云,仿佛那里面藏着比聂家刀法更吸引他的无穷奥秘。
“聂怀桑,你的刀呢?!”聂明玦的声音如同滚雷,炸响在聂怀桑耳边。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幼弟那副茫然又畏缩的样子,“刀意散而不凝,心浮气躁!我聂家刀法刚猛无俦,一往无前,你这般心态,练一辈子也只是徒具其形!”
聂怀桑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手中的刀扔了。
他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大哥,我……我今日有些头晕,许是昨夜没睡好……”
“借口!”聂明玦打断他,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看着弟弟清秀却缺乏血色的脸庞,心底深处涌起一股无力与焦虑。
清河聂氏以刀立家,历代家主皆是当世用刀的顶尖高手。
身为他的弟弟,聂怀桑将来即便不能继承家主之位,也必须有足够的自保之力,否则在这妖魔邪祟横行的世道,如何能安然立足?
他早已打算再过一两年就将怀桑送去云深不知处,让蓝启仁那老古板教他些规矩道理,或许能板板他这跳脱散漫的性子。
文武兼修,方是正道。
可眼下,这文……武的第一步就如此艰难。
聂怀桑眼见大哥脸色越来越沉,深知再不溜就要倒大霉。
他眼珠子慌乱地一转,猛地瞥见校场边缘,一个青衫身影正缓步经过,是那个前几天大哥从邪祟手下救回来的病书生李寻欢!
他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喊道:“大哥!我……我到了跟李师傅上课的时辰了!学问之事不可荒废,我这就去!”
说完,他也不等聂明玦回应,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溜烟就朝着李寻欢奔去,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抓回来继续与那沉重的刀为伍。
聂明玦看着弟弟逃也似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最终却没有阻止。
读书毕竟是正事。
他转向李寻欢,抱拳致意,语气缓和了许多:“李公子,怀桑顽劣,劳你费心。”
李寻欢停下脚步,温和地回礼:“聂宗主言重了。二公子天资聪颖,颖悟绝伦,与他论学,是在下的幸事。”
他这话并非全然客套,几日相处下来,他确实发现聂怀桑于文事一道上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和好奇心,与他谈论诗词书画、奇闻异志,远比让他练刀来得精神百倍。
聂明玦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继续处理他那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宗族事务。
霸下的刀柄在他宽厚的掌中沉默着,一如他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李寻欢看着聂明玦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这位聂宗主与他昔日相识的某些江湖豪杰颇为相似,刚正、强大,却也将所有重担一肩扛起,活得……有几分累。
他收回目光,轻轻咳嗽了两声。
他的伤势在聂家医师的精心调理下已无大碍,但沉疴旧疾和穿越此界时消耗的心力并非短时间内能痊愈。
他来自一个截然不同的江湖,那里的风似乎都比此地的更温柔些。
初临此界时,天地间流动的某种异常能量——他们称之为“灵气”或“怨气”——让他这个外来者敏锐地察觉到了世界的差异。
好在李家诗书传家,藏书万卷,其中不乏神怪志异之谈,让他对这类超乎常理之事有了接受的底子。
被聂明玦所救后,他提出以教导其弟读书来偿还恩情,既是为了安身,也是为了更深入地了解这个新奇而又危险的世界。
“李师傅!”聂怀桑跑到他面前,气息还有些微喘,脸上却已换上了灿烂的笑容,先前在校场的愁苦一扫而空。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讨好和狡黠:“师傅,您今日气色真好!那个……学生前日偶见您案上几张诗笺,上面的行书真是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学生……学生斗胆,能否求您一幅墨宝?就写……就写‘难得糊涂’四个字可好?”
他早就琢磨好了,把这字挂在自己房里,万一哪天大哥又考较他学问,他就能指指字画,理直气壮地说“李师傅教我,学问深处,糊涂是福”!
李寻欢哪能看不出这孩子肚子里的小九九,但他并不点破,只觉得有趣。
聂怀桑的机灵劲儿和那种试图在强大哥哥羽翼下寻找自己天地的挣扎,莫名让他生出几分怜爱。
他孑然一身漂泊至此,举目无亲,聂家兄弟的真诚以待,让他寂寥的心感到了些许暖意。
他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因此多了几分生气:“练字之事不急。今日天气晴好,总是困在屋里反倒辜负了春光。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出去逛?”聂怀桑的眼睛瞬间亮了,对他来说,只要能不练刀,做什么都是好的。
“去河边?还是去集市?”他兴奋地列出选项,随即又陷入选择困难,两个地方他都想去。
李寻欢看他这模样,笑意更深:“不妨先去河边透透气,看看水光山色,若集市还热闹,我们便再去逛逛。我正好也有些小物件要添置。”
聂家为他准备的生活用品虽周全,但一些更私人的、用于雕刻的小刀和木料,还是需得自己去找。
他身上还有些许金银细软,聂家预支的月俸也尚未动用。
“好!太好了!”聂怀桑欢呼一声,几乎要雀跃起来,连忙在前引路。
清河地界倚仗聂家庇护,集市向来热闹繁华。
两人缓步而行,聂怀桑如出笼的小鸟,一会儿拉着李寻欢看吹糖人,一会儿又对摊贩上的鬼怪面具产生了兴趣,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李寻欢耐心地跟着,偶尔温和地应答几句,目光却敏锐地掠过熙攘的人群,观察着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
就在他们买完东西,准备打道回府之际,异变陡生!
前方一个卖竹编器具的摊子突然混乱起来。
只见那原本憨厚的中年老板面目陡然变得狰狞扭曲,双眼泛着不正常的赤红,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声,竟抄起一根长长的竹竿,疯了一般追打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是他的亲生母亲!
“哎哟!造孽啊!中邪了!王老二又中邪了!”
周围的人群惊呼着四散退开,却又不愿完全离去,围成了一个圈子窃窃私语,脸上交织着恐惧和看热闹的神情。
“快!快去叫聂家的仙师!”有人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一队恰巧巡逻归来、正准备休整的聂家门生闻讯赶来。
为首的队长见状,脸色一凝:“是低等邪祟附体!按住他!”
几名弟子训练有素地扑上前去试图制服。
那被附身的王老二力气奇大,疯狂挥舞竹竿,竟一时让他们近身不得。
混乱中,一名年轻的弟子心急,眼见竹竿要扫到队友面门,下意识地“铮”一声拔刀而出,本想格开竹竿,却因对方猛地一挣,刀锋一偏,“嗤”地一声,划过了王老二的大腿!
鲜血顿时涌出!
邪祟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尖啸一声,化作一缕黑气从王老二头顶窜出,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附体是解了,可人也伤了。
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
王老二瘫倒在地呻吟,他那刚才还被打得抱头鼠窜的老娘一看儿子腿上鲜血淋漓,瞬间忘了之前的惊惧,猛地扑到那动刀的门生面前,哭天抢地起来:“天杀的!你们聂家就是这样除祟的吗?!我儿子是被脏东西害了啊!你们不抓妖怪,反倒砍我儿子!这腿要是废了,我们一家可怎么活啊!哎呀我不活了……”
一边哭喊,一边撕扯那门生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
那动刀的门生年纪也不大,脸色煞白,又是懊悔又是窘迫,连连后退:“大娘,我……我不是故意的……”
队长脸色难看,正要上前处理,聂怀桑却已经拉着李寻欢挤进了人群。
李寻欢低声道:“怀桑,遇事莫慌。理在人心,不在声势。”
聂怀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他走上前,先是示意那位门生退后,然后对着那大娘,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声音清晰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王大娘,您请先息怒。我是聂家聂怀桑。今日之事,确是聂家弟子处置不当,误伤了王老板,聂家绝不会推诿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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