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李寻欢正在雕刻,看着那血淋淋、还散发着凶悍之气的猪肉,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他拱手道谢,当真收下,并亲自下厨,精心烹制了几道小菜,温了一壶酒,请聂小凤同食。
聂小凤吃得沉默,却比平日多用了半碗饭。
再后来,李寻欢用一块上好的紫檀木,雕了一个精巧绝伦的棋盘,连同两盒温润如玉的黑白棋子,一并摆在了院子里的老树下。
他并非刻意为之,只是雕琢已成习惯,而棋盘棋子在某种程度上,是他漂泊人生中少数不变的伴侣。
聂小凤再次来访时,目光第一时间就被那棋盘吸引了。
她怔怔地看了许久,伸出纤细却有力的手指,缓缓抚过那光滑的枰面、纵横的格线,眼神飘忽,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极其遥远的过去。
罗玄……他好像是会下棋的。
他下的棋,也是这样,冷静、精密、算无遗策,一步步将人引入绝境吗?
她快忘记了。
那些关于他的细节,连同爱恨,都在漫长的禁锢岁月里,变得模糊不清。
唯有那种被算计、被掌控、被逼至悬崖的绝望感,刻骨铭心。
“会下吗?”李寻欢温和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
聂小凤猛地回神,眼底闪过一丝戾气,随即又被压下。
她冷哼一声:“略通一二。”她岂止是略通,当年为了讨那人欢心,或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她曾苦心钻研,棋力早已非同一般。
“手谈一局?”李寻欢做出邀请的手势。
于是,棋局便这么开始了。
聂小凤的棋风,一如她的人,诡谲、凌厉、充满侵略性,起手便是不留余地的厮杀,剑走偏锋,处处透着魔道的乖张与不羁,仿佛要将对手生生撕碎吞噬。
而李寻欢的棋,却如流水,如微风,看似舒缓平和,甚至有些漫不经心,每每于看似无关紧要处落子,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连成一片,化险为夷,于无声处听惊雷。
他的防守绵密坚韧,反击时却如小李飞刀,精准、犀利、一击必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和无奈。
棋枰之上,黑白交错,无声的厮杀远比真刀真枪更为惊心动魄。
聂小凤越下越是心惊。
她原以为这病书生只是棋风稳健,却不料其计算之深远、布局之精妙、心性之沉稳,远超她的想象。
他的棋里,没有胜负心,却有一种“道”的存在。
她狂猛的攻击,如同撞入无尽的云絮之中,力量被层层消解于无形。
她不禁抬头,深深看了对面那咳嗽连连、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男人一眼。
此人,绝非凡俗书生那般简单。
就在一局终了,聂小凤投子认负,正微微苦笑,心下却若有所悟,开口道:“想来此番,我可以出师了吧,李先生?”
她在他身上,竟似看到了某种超越棋艺的、关于“控制”与“化解”的智慧。
李寻欢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掩唇轻咳两声,淡淡道:“纸上谈兵终觉浅。得寻个活生生的、棋路不同的旁人较量一二,才知道是否真的可以了。”
恰在此时,他感知到院外气息,扬声便朝外喊:“怀桑,既来了,便进来,陪你姑祖下一盘棋看看。”
“哎,好呀!”一直在院外探头探脑、被大哥按着的聂怀桑如蒙大赦,立刻欢快地应了一声,就要往里冲——比起面对和聂风争吵后心情明显不佳的大哥和气氛古怪的禁地,他宁愿陪姑祖下棋!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拦住了。
聂明玦的脸色已然黑如锅底。
他带着弟弟和聂风再一次前来寻姑姑,却见姑姑正与李寻欢对弈,本不欲打扰。
但李寻欢那随口一句吩咐,以及聂怀桑那熟练应答、迫不及待的模样,瞬间点燃了他积压已久的疑虑与怒火!
他一步踏入小院,目光如刀,直射向李寻欢,声音沉冷得吓人:“李先生!”
他强压着怒意,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我聂明玦请你来,是做怀桑的文课师傅,教他圣贤道理,明是非,知廉耻!你却——”
他目光扫过那棋盘,又猛地盯住李寻欢,质问如同雷霆般炸响:
“你却连武术也交了?!那日祭刀堂前的小刀,是不是你教的?!你究竟意欲何为?!”
院中空气瞬间凝固。
聂怀桑吓得大气不敢出。
聂小凤挑了挑眉,看好戏般抱起手臂。
聂风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却不由得笑起来,他扛着雪饮,语气轻松地打破了僵局:“聂宗主,这有什么不好吗?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飞刀定乾坤。这样文武双全的先生,怕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吧?您可是捡到宝了。”
李寻欢面对聂明玦的滔天怒意,只是缓缓收起折扇,神情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他迎上聂明玦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开口。
而聂明玦的怒火,显然并非聂风一句话能够轻易平息。
他需要的是一个解释,一个关于他弟弟未来道路的、足够说服他的解释。
面对聂明玦雷霆般的质问,李寻欢并未立即反驳。
他只是缓缓收起折扇,那双总是盛着倦意与悲悯的眼睛平静地回望过去,仿佛能包容一切炽烈的怒火。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聂宗主,请息怒。”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李某教授飞刀,并非欲令二公子弃聂家刀法于不顾,更非意在挑起争端。恰是深知聂家刀法刚猛无俦,乃立身之本,不可或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吓得缩起脖子的聂怀桑,语气柔和了些许:“然,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二公子心性灵巧,不喜正面搏杀,强求其修习至刚至猛之路,恐事倍功半,徒增痛苦。飞刀之术,取其精准、迅疾、以巧破力,更重心性与眼力的锤炼。李某私以为,此术或可弥补二公子性情之短,于关键时刻,或能出其不意,护己护人。”
他重新看向聂明玦,眼神坦诚:“武道万千,终归是手段,其心为正,其用为善,便是正道。聂宗主担忧胞弟安危,李某岂会不知?授其飞刀,非是让他逞凶斗狠,恰是予他一份在无力挥动巨刃时,仍能守护自身与所在意之物的……微末可能。”
李寻欢的话语如涓涓细流,悄然熄灭了聂明玦怒火的锋芒。
他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关心则乱。
此刻听李寻欢娓娓道来,其中蕴含的深意与对聂怀桑的了解和回护,让他紧绷的脸色稍霁。
他看了一眼惶惶不安的弟弟,又想起祭刀堂前那惊鸿一瞥、救其性命的微小飞刀,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
他只是冷哼一声,硬邦邦地道:“纵然如此,此事亦应先与我商议!”
李寻欢微微躬身:“是李某考虑不周,宗主见谅。”态度不卑不亢。
聂明玦不再纠缠此事,但目光中的审视并未完全消退。
一旁,聂小凤早已不耐烦听这些“文绉绉”的道理,她的注意力全被蓝衣的聂风和他肩上的雪饮狂刀所吸引。
她凑近几步,几乎不顾礼节地绕着聂风走了半圈,眼神灼热:“小子,你这刀……很有趣。冰火同源,狂而不乱,魔念与刀意几乎融为一体,却又并非被魔性主导……你是如何做到的?”
聂风对这位行事乖张却眼力毒辣的“姑姑”颇有好感,笑道:“机缘巧合罢了。与其说是我驾驭它,不如说是我们彼此选择,共同求生。刀有刀的意志,我有我的坚持,相互磨合,寻得平衡而已。”
“平衡?”聂小凤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闪过异彩,“说得好!不像某些人,”她瞥了一眼聂明玦,“只知一味刚猛压制,迟早被刀所噬。刀是活的,它有灵,有欲,有怒,有狂!堵不如疏,压不如引。你这路子,倒有几分魔道真谛,顺其本性,而非违逆天理。”
聂风点头:“姑姑高见。刀之道,并非只有斩断一途。刚柔并济,水火相融,亦可抵达极致。雪饮虽狂,却是我最信任的伙伴。”
聂小凤仿佛遇到了知音,竟与聂风就着“刀心”、“魔念”、“共生”等话题低声讨论起来,所言所论皆迥异于寻常正道法门,听得聂明玦眉头紧锁,却又隐隐觉得其中似有几分歪理。
聂怀桑则听得两眼放光,只觉得比大哥教的刀法道理有趣多了。
风波暂息,聂明玦终究没再追究。
他惦记着宗务,又见聂小凤与聂风相谈甚“欢”(虽然内容让他头疼),便硬拉着一步三回头的聂怀桑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聂明玦沉默良久,忽然道:“李先生所言,亦有道理。”
聂怀桑惊喜抬头:“大哥?”
“但!”聂明玦语气一转,严厉道,“聂家刀法乃根本,绝不可荒废!从明日起,校场训练增至两个时辰!我会亲自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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