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怀桑和聂风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
他们实在想不通，姓聂、练刀、修魔，这三件事组合在一起，为什么就一定要去见这位神秘的先祖姑姑？
这中间有什么必然的逻辑吗？
聂明玦却明显是依据某种只有历代聂家家主才口口相传的、关于这位姑姑的隐秘或者执念得出了结论，并且深信不疑。
他看着聂风，眼神仿佛在说：你这样的“品种”，简直就是为姑姑量身定做的，不去给她看看简直天理难容。
聂风被聂明玦这理直气壮又充满误会的逻辑弄得哭笑不得，但看对方那严肃认真的模样，又不好反驳，只得叹了口气，认命地扛着雪饮：“好吧，那就……去见见这位姑姑。不过，你弟弟先去，我再去吧？”
于是，聂怀桑便先去拜见了。而今日，便有了三人同行的一幕。
当聂明玦带着两个家人（一个亲弟弟，一个他认为是聂家人的）再一次进入禁地时，聂小凤正对着石壁上的一道剑痕（或许是刀痕）发呆。
听到动静，她懒懒回头，目光先是在聂明玦和聂怀桑身上掠过，随即，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猛地定格在了蓝衣飘飘、扛着狂刀的聂风身上！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一直慵懒淡漠的神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讶、探究，以及一丝……难以形容的狂热？
她猛地站起身，甚至带倒了身后的石凳也浑然不觉，一步步走向聂风，目光死死盯着他肩上的雪饮，又转而仔细打量聂风那张俊朗却带着风霜之色的脸，和他那双深邃沉静、却隐隐泛着魔元波动的眼睛。
“你……”聂小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姓什么？”
聂风被这位“姑姑”极具压迫感的审视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礼貌回答：“晚辈聂风。”
“聂风……好，好！”聂小凤喃喃道，忽然仰天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复杂的意味，有欣慰，有狂放，也有几分苍凉，“哈哈哈！好一个姓聂！好一把刀！好纯粹的魔元！没想到……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一个真正走出了‘那条路’的聂家人！”
她猛地止住笑，目光灼灼地盯着聂风，语气急切：“小子，你的刀，给我看看！”
雪饮似乎感受到外人的觊觎，发出一声警告的嗡鸣，寒气骤升。
聂风微微蹙眉，并未立刻递出雪饮，而是看向聂明玦。
聂明玦也被姑姑这突如其来的激动搞得有些无措，只能硬着头皮介绍：“姑姑，这位是聂风兄弟，他……他的刀有些特殊。”
“特殊？我当然知道特殊！”聂小凤眼神发亮，“它不是死物，它几乎快活了！它在渴望，在挣扎，在寻找……这才是刀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像你们！”
她猛地指向聂明玦和聂怀桑，“一个把刀练得死气沉沉，一个把刀当成洪水猛兽！”
聂明玦脸色一僵。聂怀桑缩了缩脖子。
聂小凤不再理会他们，全部注意力都回到了聂风和雪饮身上，仿佛发现了绝世珍宝：“以魔御刀，刀灵共生……竟然真的可以……小子，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的‘魔’，从何而来？”
聂明玦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对自己猜测的印证，不由沉默下来。
禁地之内，气氛陡然变得奇异。
原本的主角聂怀桑似乎被暂时遗忘，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了这位意外契合了“聂家姑姑”某种隐秘期望的蓝衣刀客身上。
聂怀桑看着激动的小凤姑姑，又看看一脸无奈的风大哥，再瞅瞅面色复杂的大哥，忽然觉得，这次禁地之行，恐怕会比他想象的要精彩得多，也……危险得多。
而他袖中那柄小李飞刀，似乎也因感受到现场错综复杂、强大无匹的刀意与魔气，而微微发烫起来。
聂家的这处禁地，说起来是禁地，实则属于半禁不禁的状态。
对于聂明玦而言，这里是家族隐秘、需要敬畏的存在；对于某些特殊的人而言，这里的界限却并非那般分明。
李寻欢自从做了聂怀桑的教书先生，在清河聂氏的日子便渐渐规律起来。
白日授课，傍晚独酌，夜间或读书，或于灯下专注地雕刻一小块木头，将那无处寄托的思绪与情感，一点点镌刻进细微的木纹之中。
他住的院子颇为清静，离主殿和校场都远，倒是离后山那片幽深的树林很近。
某个春夜，月明星稀，空气中浮动着草木初生的清甜气息。
李寻欢照例在院中石桌前自斟自饮。
他的酒量其实很好，但伤病初愈，加之心境使然，几杯下肚，苍白的脸上便染了薄红，眼神也比平日更氤氲几分，少了些疏离，多了些懒散的温柔。
他并未真的醉，只是离醉不远，处于一种微醺的、对外界感知既敏锐又宽容的状态。
就在此时，他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风里带来了极细微的、不同于草木的气息。一丝极淡的，仿佛陈年冰雪混着幽昙花的冷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极力收敛却依旧存在的锋锐与阴郁。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戒备的动作，只是望着杯中晃动的月影，轻声开口，仿佛在自言自语：“月下独酌，终是寂寥。既然有客夜访，何不共饮一杯？”
树影微动，一个身着暗红色长裙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墙的阴影下，仿佛她本就站在那里，与夜色融为一体。
聂小凤确实只是好奇。
她听说了聂明玦给那个一看就不像聂家种的小儿子请了位文弱先生，教些诗词歌赋。
她想象中，该是个迂腐的老学究，或是战战兢兢的寻常书生。
却万万没想到，是这般人物。
月色落在那青衫男子身上，他侧脸线条优美却难掩憔悴，眼眸低垂时长睫投下浅浅阴影，指尖握着酒杯的姿态，既优雅又落寞。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气质，是历经沧桑后的倦怠，是看透世情的悲悯，是才华横溢的风流，更是……一种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的破碎感。
此真是好风姿！
聂小凤心中不由自主地为这陌生男子的人才气度暗喝了一声彩。
她见过太多人，英雄、枭雄、魔头、伪君子，却鲜少见到如此复杂又如此纯粹的矛盾体。
而李寻欢，在对方现身的刹那，心中已闪过念头：
此女气息幽深难测，非仙非俗，带着一股凝练的魔气，却又并非全然暴戾……莫不是怀桑上次提及的那位家族中隐秘的、修魔的长辈？
他指尖微凉，须臾间又放松下来。
警戒有何用？
他如今不过是一介寄人篱下的病弱书生，身无长物，命若飘萍。
今世之我，有何可图？
若对方是敌，他无力抗衡；若非敌，又何须紧张。
他缓缓转过身，对上那双在暗处打量着他的、深邃如寒潭的眼睛，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聂小凤从阴影中走出，月光照亮了她清丽却带着几分邪异气息的面容。
她先开了腔，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沙哑：“李夫子？我聂家的小郎君，蒙你教导这些时日，不知那榆木疙瘩，可有些许进益？”
她语气随意，仿佛真是来关心子侄学业的寻常家长。
原来是家长啊……李寻欢心下稍安，随即又微微一怔。
仙门魁首聂氏，竟有修为如此精深、且毫不掩饰魔气的家人？
这聂家，果然比表面看来更为复杂有趣。
他面上不显，只是温和一笑，仿佛春冰化水：“聂小公子天资聪颖，颖悟绝伦，于文事一道上极具慧心，一点便透。若能持之以恒，将来必有大成。”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聂怀桑在读书上的灵性，远胜练刀。
聂小凤闻言，似是而非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聪颖？聂家的孩子，要那么聪颖做什么？
能握紧刀活下去才是正经。
但她并未说出口，只是目光掠过石桌上的酒壶。
李寻欢会意，取过一只干净的茶杯，为她斟了七分满的酒：“山野粗酿，恐难入尊口。”
聂小凤也不客气，接过，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她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反而品了品，道：“酒不错，够烈。”比那杀猪佬当年送的寡淡村酿强多了。
自那夜起，李寻欢与这位神秘的“聂家长辈”便算是认识了。
后来，李寻欢闲暇时独自往山林深处踏青，于一处断崖边，见到聂小凤并非在修炼什么魔功，而是跌坐于一块青石之上，进行一种极其类似佛家“静定”的禅修。
她周身气息沉静，魔气内敛，眉宇间竟有几分宝相庄严之意，与那夜的妖异判若两人。
李寻欢未曾打扰，悄然离去，心中疑惑更深。
后来，聂小凤偶尔杀心炽盛，难以压抑时，便会深入山林，寻那些煞气重的凶兽发泄。
某次她多杀了一头獠牙狰狞的狂暴野猪，顺手处理后，竟提了半扇最肥美的后腿肉，扔到了李寻欢院子的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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