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他折琢并没有死,而也是被人夺舍了?
那夺舍他的东西,还极有可能是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大魔。
折琢联想起自己分明就是在有诡异可疑的镇魂古魔兽守阵的上古秘境中遇袭的,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无比合理。
上古镇魂兽,是存在于传说中的魔兽,会对踏入其封禁领地的闯入者发动攻击,相传,这种凶兽镇守的都是极阴极邪的大魔,一旦破禁而出,必会引发灾异浩劫。而折琢见到的那只镇魂兽分明已是强弩之末,想必被镇守的东西如今已经出来了。
并且,很有可能已经夺舍了他的身体。
……难怪可以坐上魔尊之位。
折琢浑身发冷,一股寒意逐渐侵袭全身。他如果真的被大魔夺舍,那……天爻宗呢?
……师兄呢?
身旁的阿俞明显被折琢指骨不自觉用力握拳时发出的咯咯狰狞响动给吓了一跳,他冷不丁伸手过来在折琢面前挥了挥,声音传进折琢耳里:
“……阿琢,阿琢?你听着我说话了么,脸色怎的如此不好?”
折琢回过神来,松了劲,勉强朝对方笑了笑:“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了?”
阿俞叹了口气,道:“我在问你,今晚还睡城隍庙么?之前也劝过你,要不干脆和我一块去赵叔的客栈做活计,晚上他会腾一间偏房给你。”
有机会住客栈?自然要去。那城隍庙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
折琢道:“好啊。”
那赵叔似是和阿俞有些交情,留了他们二人做些杂活。客栈开在城中,客流还挺不错,一楼和二楼挖空中堂充作饭店,从早晨就开始人声喧嚷,甚至还给说书的腾了台子说戏折子。
折琢耳边听着,手里拿着抹布方巾替人拭着桌子,那台上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开口就叙:
“……却说当日与那焚犾畜牲界渊一战后,修仙界元气大伤,那畜牲使的阴谋诡计,害我仙门弟子死伤无数,仙门九派更是只剩了八派。那灭门的死状,怎一个凄惨了得啊……”
那说书先生啧啧道:“那畜牲自此倒是一战成名,渡过界渊就做了魔尊。自此以后,修仙界的收徒可得长点记性喽,测过灵根还不算,还得看看是不是妖兽披了人皮啊,您说是不是……”
折琢猛地直起身,手边不慎打翻茶盏,不小心踉跄一步连带椅子发出一道刺耳的嘎拉动静,引得旁边桌攀谈的人奇怪地看他一眼。他手边这桌坐着的俩客人倒是好脾气,竟关心道:“这位小二,可是有什么不舒服?方才表情很可怖啊。”
折琢抬眼见同他搭话这两人劲装薄带,仪态不凡,料定二人必然也是修者。他一面重新拭完桌,一面微微朝人笑道:“一时走神,客人莫怪。”
对方了然笑道:“许是给堂上说的那折子吓着了吧。最近此地修者多,便多讲了些修仙界的事,小二可得多担待着啊。”
折琢听着那边说书又拐到了什么数百年前的修真界密辛去了,深以为然,确实都是些修界中人爱听的内容,只不过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折琢索性低声问道:“修界侠士如此之多,敢问信陵最近有何盛事么?”
一旁那修士道:“小二,这你有所不知啊,近来那信陵山庄广发请帖,要大摆盛筵,宴请天下修士一尝他那——信陵神浆呢。”
他说到后面神神秘秘地降低了声音,似是想要吊人胃口。见折琢神情平静,只得无趣道:“唉,也是,那神浆虽然据说对我辈修者大有裨益,但对于你等凡人倒确是无甚用处了。”
.
午时折琢与阿俞二人回到信陵山庄,果不其然,此时已与早晨时不同,山庄里已是张灯结彩,一大批修士聚集在山庄内外,一派热闹景象。
比起那群衣着考究的修士,他们一行粗布麻衣的乌合之众,看起来和这盛宴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只管照例去找管事的领伙食。
折琢左右张望了一下,那山庄门口赫然聚着一群身着蓝纻点金边的广袖修士,这校服他认识,是九派中之术衡派的阵修。那边和他们之中看起来是领头的人交谈的一看就是和尚,应当是大乘寺的佛修。
那管事这回却不领着他们从正门进了,小心又巧妙地绕过了人多的地方,带着他们七拐八拐,去了一处偏院。
有一人在后头抱怨道:“管事的,平时都是在前门就能发粥饭了,怎么今天还得避着人了啊?”
那管事却是一反平时乐呵呵的样子,破口大骂道:“收声!要让那边仙君老爷们听到了,庄主饶不了你们!”
那人被他凶恶表情慑住了,一时悻悻闭上了嘴。
折琢盯着那管事看了会,管事肥腻的脸庞上微微淌着汗,他一手拿着帕子拭汗,一边指挥着几个杂活小厮把装着的伙食提来摆开,就喝着他们一行人赶紧领了自己的那份,催着他们吃完早走。期间,那管事还不断地四处张望,坐立不安得十分明显。
那管事在那边吆喝道:“快些吃!吃完,尔等明日不必来了!”
这粥倒是和早上的分量和用料都没什么差别。
折琢面色微微凝重,和早上一样,他一喝这粥,就感觉浑身发热,头还有一点眩晕。
他起先还以为是粥的问题,但是他看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担心是自己的问题,就没有表现出来。
阿俞在旁边拍他一下:“怎么不吃?盯着粥看什么呢。”
折琢勉强朝他笑了一下,环顾四周,见其他人也是面色如常,便仰头把剩余粥饭一饮而尽。
这回吃完粥,那种头晕、浑身发烫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折琢没有声张,他表现出来也就是轻微中暑的样子,强撑着做完了下午的活计,夜里过了宵禁,阿俞就禀着烛来引折琢去偏房休息。
青年担忧看他:“你今日总是发怔,似是中暑了?你那偏屋离信陵河近,不远处有一凉亭,你夜里若想凉快凉快,可以悄悄去那边转转。”
夜深人静,折琢盘膝上榻,他本身曾经是火灵根,身体常年较正常人体温略高,更是从未中暑过,所以今日他对自己的身体状态着实是有些迟钝了。他剥去外衣才发现冷汗早就浸湿了内衫,身体却是滚烫,没有一点降温的迹象。
他想到这具身体是普通人,再这样烧下去,怕是要大病不可了。
折琢索性敛目内视丹田,尝试引气入体。虽然是笨方法,但若是普通风寒发热,只要引气入道,有了修为护体,病自然会自愈。
无知无觉,冷汗泌出滚烫的额心,不久,心随意动,身旁灵流缓缓凝实,从四肢百骸汇入身体。
很顺利!
折琢蓦地睁开眼,这副身躯竟是个天合引气之体!
天合引气之体,顾名思义,就是天生与灵气相性非凡,适合修炼的体质。天合引气者入道后,轻易便可引气入体,修习起来也是事半功倍。
修界天合引气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每一个近乎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天之骄子。
折琢本人曾经亦是。
他重重松了口气,向后瘫倒在榻上,却忽然感觉头上什么部位触到了竹席上,激起一阵凉飕飕又软戳戳的诡异触感。
……?
有一种……头皮脱离大脑成精,多了一套五感的感觉。特别是听觉……
他眼皮一跳,抬手一摸,居然摸到了一对毛茸茸的东西!
折琢下意识就弹跳起身,屋里没有镜子,他想起阿俞的话,迅速悄悄蹙摸到河边,稍微掐诀施了个小法术,他面前方寸范围内的河面泛起微微的光亮,照亮了折琢的脸,和他头顶上的……
一对雪白漂亮的狗耳朵。
很好,短短一天之内第二次照镜子,折琢惊恐地发现,自己可能不是人了。
仔细一瞧,那狗耳朵形状还挺标致的,直立挺翘,上窄下宽,毛发蓬松,雪白中掺着黑色的纹理,耳中还亮着蓝青色的幽幽火苗。
折琢轻轻叹了口气,即使是妖修,也应当没有这样的品类。妖修也是修真界的修士,不是神仙精怪,实际上也就是大自然中除了人之外的其他种类的生物修成的,不可能凭空出现这种人间没有的物种。
除非是……魔兽。
折琢神情凝重地看了看两耳之中的火苗,他伸手去触那蓝青色的幽火,没有温度,应当与那山洞中镇守魔兽的火系同出一源,相比那镇兽身上微黯的蓝色,此时他耳上火焰的色泽泛着泠泠亮青,恒久而稳定地跳动着,显然更为精纯。
折琢先前内视探查过灵脉,心知这具身体“阿琢”本人肯定不是什么魔族,只是个普通少年,那么问题就只能出自他自己。他想起自己身上那沓子糟心事,莫非那什么魔尊的体质也连带着映射到了他身上?
他盯着水面,挑了挑眉,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后,难保不能有一战之力。
折琢掬了把水,扑在身上,那对兽耳淋湿了,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水。兽耳冒出来后,他身上发热的感觉明显地消退了。
折琢有些犯难。这耳朵应当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冒出的,否则这体质如果是随着他的灵魂到来,应该刚刚苏醒就出现了,而不是等到现在突然发作,他得想办法把它收回去……说起来,妖兽都是凭本能控制这些的,他第一次当魔兽,完全不明白啊!
他鬼鬼祟祟地蹲在凉亭边,不得章法地尝试了一会,勉强学会了让精神抖擞地立着的耳朵倒下变成飞机耳。
折琢:“……”
便在这时,凉风拂过,折琢耳朵一抖,捕捉到了细微的响动,他猛地脱下外衫,罩在自己头上!说时迟那时快,顷刻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两道黑影一前一后从林间窜出,期间交手数道,后者出招迅猛,前者抵挡闪避,
分明是一人在追杀另一人!
数息间,两人身影迫近凉亭!
折琢心中警铃大作,看其鬼魅身法,必然是修者,此时绝对不能被修者发现,修者见到妖魔,必是斩立决的下场!他如今近似凡人体格,又手无寸铁,如何躲避?!
正当折琢凝滞之时,两人掠过凉亭,速度分毫未减,竟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踏水而去!
武器交锋的声响从水面一路划远。
天光太暗,电光石火间,他似是匆匆瞥见了一道熟悉的眉眼。那眼瞳在月色下,鸦青中微微泛着淡淡的银金。
折琢来不及细想,死里逃生,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溜回了客栈。
·
“不成了,封澜!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吗?!”
林间树梢,一身黑的青年靠在树干上摘下兜帽,露出一对标志性的桃花眼,赫然是如今天下第一大派——贲华宗的少掌门司洎云。
他身后那人停下步子,站姿挺拔,长剑撑地,无甚表情地看他。
司洎云有点不敢和他对视,索性转移话题,他低头蹙眉闻闻袖子,“……哪来的一股狗味儿?”
“你若是嫌弃,方才为什么不抓?”那名唤封澜的青年似笑非笑地呛他,鸦青的眸子里,笑意不达眼底。
“人家平白过路一小妖,身上也没有血腥气,我抓他作甚?”司洎云施施然收回动作,其实那小妖身上也没什么气味,只是那犬类耳朵形状过于明显罢了,他二人都不是赶尽杀绝的类型,自然无闲心去管。
司洎云撑着树干调息,道:“封兄,你就放过我吧,不是我不愿透你口风,实在是我也不知道魔尊他老人家最近在密谋什么,那狗东西最近的行踪,只有他几个护法知道,我传信去和他联系,人家也不睬我。”
封澜道:“这个两面间谍,你倒是做得如鱼得水。”
司洎云神色微黯:“他和我关系好,你也知道,不是一天两天。好歹是过命的兄弟。”
封澜冷冷看他:“你还觉得他和从前一样?”
司洎云抬手否认道:“自然是不一样了,封兄,你我二人这么多年也收集了不少线索,焚天秘境也去过多回了,但还是无甚头绪不是么?只能徐徐图之啊!”他一双桃花眼中流露苦哈哈的委屈神色:“封兄,你不知道那厮现在有多难相处,我一天天卧薪尝胆的净光担心自己哪天突然成了什么正道余孽或者魔族走狗了,你体谅体谅哥们的苦衷吧。”
封澜蹙眉闭眼,他肤色苍白,鸦羽般的眼睫下垂着淡淡青黑,敛目不语。司洎云面露不忍,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黑绳吊坠抛了过去。
封澜接过一看,那吊坠上挂着一水滴状红玉扣,泛着莹润微光。司洎云道:“趁人不在时,偷偷从他寝殿里摸出来的。”
封澜没说什么,径自把玉扣收起,司洎云看了看天,状似回忆道:“这东西是你送给他的吧。他从前这玉扣宝贝得很,一向不离身,连我也不给碰,如今倒是随便扔在犄角旮旯里,我拿走了他也没察觉。”
两人相对无言,只觉过往如同荒谬诡谲的云烟消散,封澜顺着司洎云的视线抬眼望去。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云淡高悬。凉夜皎皎,月上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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