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君在茶楼遇困的事情一传开,娘家人及亲友们纷纷上门来探望。
从宫里出来后,一整天没断过。
令徐少君没猜到的是,她爹娘昨天就知道了,说是有国子监的学生在现场围观,率先告诉了徐祭酒,昨天他们有打发人来问情况,府上的人回,韩将军特意交代过,人没事,受了点小伤,让他们今日再来。
“姑爷还挺细心的。”
给徐少君拆发时,霞蔚与一旁的落云说话,“这么多人好心来探望,应酬起来也挺花时间和精力的。”
经过一天的休息,今日总好过昨日。
落云说:“姑爷这是用心。”
她弯着腰拆纱布,仔细瞧姑娘脖子上的伤,结痂了。
徐少君累了,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神情怏怏。
不管是细心还是用心,她只知道,今日对韩衮的请求,让他恼心了。
不放过任何一个细作死士是理,站在朝廷的立场,没有一个细作死士是无辜的。
她为那唱曲姑娘说一句话,是情,毕竟她好不容易看到在自己的努力下,拉弦人动容了,那位姑娘多了一个活下去的可能。
如果这个活,是遭受生不如死的罪,还不如死了呢。
她的善心真的那么可笑吗?她会和红雨一样吗,白可怜对方?
徐少君只能安慰自己,不知全貌,或许只是她以为唱曲姑娘无辜而已。
“姑娘,水放好了,可以沐浴了。”
徐少君决定不再为这件事苦恼,好好洗一洗,睡一觉。
“佥都督。”兵士双手奉上一物,“这是在茶楼找见的东西。不知是不是夫人遗下的。”
这方砚台,问过茶楼里其他人,都说不是自己的。
只是一方砚台就罢了,关键是包裹砚台的纸上,有一联诗,他们不确定是不是细作死士的东西,只有韩夫人还未问过。
韩衮接过物件,打开纸张一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冷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幕,大片铅灰色云翻滚在瞳孔深处。
回到府中,他将红雨叫来详细问话。
红雨认得这个砚台,“夫人挺喜欢,拿在手上把玩好久,我见这上面雕着蟾蜍吐水,觉得有趣,印象挺深。但是夫人没有买,来了一位公子说了两句话,夫人就放下了。”
“说了什么?”
红雨认真想了想,“打招呼,问好不好之类的,还邀请夫人喝茶,啊对了!夫人唤他纪哥哥。”
韩衮面色阴沉:“昨日来府上的那位表姑娘,也是姓纪?”
洗澡水中放了当归,还有粉色花瓣,霞蔚轻轻给她按摩。
徐少君泡在水中,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霞蔚提醒:“姑娘,水冷了,起来吧。”
她拿过一块布巾,搭在徐少君的肩上,扶着她跨出浴桶。
外头的门嘭地一声响,落云的声音急急响起:“将军,姑娘正在沐浴……”
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一阵风,就卷了进来。
徐少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下子磕在浴桶边缘。
霞蔚惊呼一声。
重新坠进浴桶的人,溅起一大滩水。
清幽光华在眼前一闪而过,韩衮呼吸一滞,退了出来,对焦急上前的落云吼道:“速将你们夫人穿好!”
将军的面目十分可怖,落云冲进去和霞蔚一起,将自家姑娘重新扶出来。
发髻半湿,伤口沾了水,后背也撞青了。
徐少君肺上生火,强压下怒意。
少倾,她整理完毕出来。
韩衮坐在花厅的圆桌旁,敞着腿,一只胳膊撑着膝盖,一只胳膊搭在桌上,手边放着一物。
见着她,几乎是瞪过来,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怒意。
“夫君动怒,所为何事?”
“这是你落在茶楼的东西?”
徐少君这才仔细去看他手边的物件,他的手扯开包着的纸,露出蟾蜍吐水纹样的砚台。
一方砚台何至于让他如此动怒,徐少君心思流转,很快猜透关键。
前脚在荣宝斋看到的砚台,转眼出现在茶楼,能完成这个移动过程的,无非就是那日见到的纪云从,当时他确实放了一物在桌上,说是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徐少君那时根本没看,不知道他放下的是何物。
原来他买下了这个砚台。
只是个砚台而已。
韩衮一直盯着她的神色,见她神色不动,手掌一番,包着砚台的纸背面,题写的一联诗就露了出来。
“瞧仔细些。”他手指敲了敲,语气冷冷。
屋内昏暗,徐少君看不清写的什么,她走近,拿起那张纸。
少微星坠玄云底,君砚□□碧髓深。
这联诗,看似咏砚,实则诉情:真情隐于岁月,情根已然深种。看似诉情,实则言志:纵使星辰坠入黑暗,君心仍如铁砚凝碧,在时光研磨中愈显深沉不渝。
再看藏头:少君。
徐少君手上一抖,心头猛跳。
由头在这里!
她看向韩衮,他正阴沉地盯着她,将她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仿佛终于证实了什么,周遭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知道他在等她开口,可她讷讷无言,给不出一个解释。
韩衮铁青着脸起身,将她困于桌边,凝肃的气势逼近,教她动弹不得。
“你为何会去茶楼,真的只是赴表姑娘的约?”
在他的逼迫下,徐少君本能地后仰,可想着要怎么回他的话,她的脊背又挺起来,肩膀端得直直的。
“夫君既然要问我这个问题,不如先回答我你避而不答的问题,为何于婚前几日,不顾流言蜚语,接郑月娘进府,夫君真的有将我放在眼中吗?”
她只不过偶然遇见,发乎情止乎礼,他立身不正在前,有何立场质问她?
她竟然揪着那件事一再诘问。
韩衮微微一怔,撑着桌子,俯身至与她面对面,目光发狠,额上的青筋都似要蹦出来。
徐少君无惧与他对视。
从她还没进这个门开始,他就没将她放在眼里,问他要解释,他也不在乎。
她没做对不起他的事,她行得正、立得直。
鼻息相缠。
在强大的逼视下,她容色坦荡,不似作伪。
刚沐浴完的人身上缠绕着甜软的湿意。
那是蔷薇的气息,让人联想起清晨的雨露落在昳丽的鲜花上。
轻轻的风拂过,带来属于她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神,他冷硬紧绷的脸看上去有所缓和。
嫩生生的脖颈上,横亘着突兀的一道伤,伤口没做处理,泡了水有点发白。
里头穿了件红色的里衣,外头罩着件白色的长衫,半湿的发有几缕缠在锁骨处,发稍上挂着水珠。
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是懒得给她解释,是想无视她,可她偏偏总在他跟前晃。
韩衮心中烦躁。
“郑月娘的事,我做得光明磊落。你与纪三公子,倒是郎情妾意,嗯?”
纪云从,年二十,北直乡试解元,与她年少情谊。
他说怎么新婚第一日就刀剑风霜严相逼,话里话外透着和离之意,原来是不满皇后指婚。
不满意,向皇后请离就是,他自会配合,何必一边顶着韩家妇的名头,一边遮遮掩掩与人在外私会。
“如此羞辱我,视我为何物?”
烛火幽幽。
高大宽厚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轻易笼罩住纤细婀娜。
到底谁在羞辱谁?
徐少君双手去推他,如推一堵墙,怎么也推不动。
是她先动手的……
韩衮的火气一下子窜起来,撑在桌上的双手,指节隐隐发白。
视线流转在她精致的五官,最终停留在她的侧颜。
徐少君只觉跟前堵着一只随时暴起的大猫,利爪按住败将,目光直直地盯着负隅顽抗的困鼠,伺机一口叼咬住。
她一时心跳到喉咙口,慌乱之下,手往后,摸到了砚台。
“夫君!我问心无愧!”
她举起砚台。
韩衮的眼睛眯了眯。
“夫君不待见我,却要求我死心塌地?”
“我希望尊重是相互的,夫不贤则无以御妇,今观之,贤字当悬镜自照。若以‘夫为妻纲’为剑,敢问夫君之‘仁、义、礼’三鞘何在?我与纪公子虽有年少情谊,但被指为韩家妇后,从前种种便烟消云散,我徐氏女绝不会一心二意,如若怀疑我的清白,我只有一死了之!”
说着就要拿砚台往自己头上砸,韩衮一惊,出手快如闪电,将她手腕一敲,砚台从手上松落,便哐当一声砸在桌沿。
幸好他手快,将她一拉,躲过砚台一砸。
“发什么疯!”白着脸吼。
知道她与纪云从有旧,本来就感到不快,再想到若是因她与旧情人在茶楼私会而被困,叫他如何不愤怒,又叫他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只不过逼问一下,她就寻死觅活,心头那股本来熄下去的怒火又有燃起之势,“我自问你,你自辩白,何必寻死觅活!”
一下子撞到铜墙铁壁,徐少君鼻面发酸,眼中蓄满泪水。
用太过用力挣脱,白净的脸庞迅速染上一片薄粉。
仰起的脸上,眸中水光潋滟,心口处布料不再贴合,拥雪堆峰。
“别动!”韩衮居高临下,心中的无名火越烧越旺,呼吸沉重。
徐少君浑七窍生烟,斥道:“夫君问话,何来尊重!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不是个玩意儿,你此刻,此刻——与禽兽何异!”
……韩衮僵住。
缓一口气后,放开了她。
他是起了心思,在这种境况之下。
频频惹他心神不宁——既然选择做韩家妇,便要履行韩妇之责。
今日皇后娘娘开了口,择日不如撞日。
咬着牙,低声:“夫妻圆房,理所应当。”
“相敬如宾乃夫妻相处之道,亲而不亵,近而不狎。”
徐少君振振有词。
正经的洞房夜不圆房,在这种问她罪的情形下拉她办事,就是羞辱。
“夫君要圆房,劳烦提前知会。”
外头的天已经全黑了下来,房内烛火微暗,冰雪般的冷脸上,一双愤怒的双眼格外明亮。
好,很好,徐少君,好一个夫妻相处之道!韩衮冷笑。
“明晚!”他的声音重重地落下,“我过来安置。”
转身长腿一挥,椅子飞起来砸在墙上,待他出去,门口又传来“咚”地摔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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