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月娘从书房出来,神情复杂,回头又望了一眼那人的所在处。
方才她主动去与将军说,将军新婚,新妇入主,她不能一直这样住在这里。
昨日几位夫人提出要让将军认他做义妹后,她就琢磨先探探将军的意思。
将军沉吟良久,还是让她先住着。说不用多久,自会将她安排妥当。
问了等于没问。将军怎么……还不知她的心意。
抬脚迈进二门,守门的婆子迎上来:“夫人请月娘子过去说话。”
见将军的新妇,她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一进门,就看见将军的新妇斜依在榻上翻看卷轴,星眸半合,秀发乌黑润泽如鸦翅,颈项雪白优美如天鹅,通身的气派娴雅。
听见她进来便微微抬眼,坐起身来,放下手中画卷,含笑道:“月娘子是将军的贵客,比我早进府,这两日又忙,没来得及找你好好说话。快请坐,落云,沏茶。”
郑月娘问过安,规规矩矩地坐下。
婢女们都各自在忙,听到吩咐,一个清丽的婢女奉上茶,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接着又去忙自己的。
新夫人问她家都有哪些人,她详尽告知:家只有兄嫂,兄嫂育了一女二子,父母去得早,是兄嫂将她养大,家中祖传磨豆腐,一直在城中做着小生意。家乡也没有什么亲戚,所以当初投奔韩将军,一起进京谋生。
现在酱园坊有一间前铺并一座后院。
新夫人突然说:“昨日几位夫人说要给将军提议,认你做义妹,我知你是不愿的。”
闻言,郑月娘的心猛一跳。
“认干亲,是件大事,毕竟你家中还有兄嫂。”
新夫人一点也不绕弯子,“今日回门,我着家人去打听了一番,月娘子猜,你哥嫂怎么说?”
新夫人的含笑双眸如春波一般动人,但是郑月娘不敢对视。
“你哥嫂说,你并非不愿为妾,你不愿做袁统领的妾,不代表不愿做韩将军的妾。月娘子,你对韩将军,是这个意思吗?”
郑月娘低头,丈夫去后,她虽未为亡夫诞下血脉,却决定给他守孝三年,自此韩将军对她多有关照,在军中抚恤金之外,自己又补贴了相同数目的银两给她,侄子重病求医、兄长的生计,只要开口,他都是能帮就帮。
在郑月娘心中,早就不知不觉地将韩将军当做了可以依靠的人。
韩将军高大威武,剑眉星目,为人正派,从不眠花宿柳,容貌和性情都是上等,甩了袁统领那种流连花丛、家中八房小妾的人好几条街。
哥嫂让她再嫁,哪里还能找到比韩将军更好的?
她知道自己尚有几分姿色,韩将军若要娶填房,她也不是没机会。所以在韩将军接到调令入京的时候,她说服兄嫂,一起来了京城。
兄嫂得知她的心意后,欣然支持,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皇后娘娘关心起将军的婚事,为他指了一门亲。对方家世好,门第高,她才惊觉自己痴心妄想了。
她这个混迹市井的商妇,即便被人唤作豆腐西施,与新夫人这样底气深厚的闺秀,根本没法放在一个台面上比较。
亲眼见过也是如此,自己所谓的那点美貌,根本拿不出手。
“夫人,我家中兄嫂确实有此意,可月娘绝无此意。”
“你无此意?”新夫人面露疑惑,“洞房那日,你遣人来叫将军去看你,很难让人不以为,你也是这个意思。”
郑月娘断然否决,“连夜做了两日豆腐,恰逢小日子又来,不慎晕倒,吓到了七妈妈,她来找将军并非我授意,受将军恩惠多年,怎敢擅自打搅将军的洞房花烛夜!”
她知道那晚新夫人苦等了一夜,可不想这个账算在她头上。她只晕了一会儿,后来七妈妈说将军有紧急公事出门去了,根本没有踏足她那里。
新夫人疏远地笑了笑,貌似带着一丝失望。郑月娘恍惚一下,觉得应该是自己看错了。
没有哪个新妇新婚头几天乐意处理丈夫纳妾的事。
新夫人也是个直率的性子,有话就说,没有使那些大户人家主母的阴暗手段。
新夫人和善,接下来又请她一起看字画,定了一副挂在此间的画作,又送了一幅画,命人给她挂在住的厢房中。
回到后院,在池塘打捞清萍的乔婆子与她打招呼。
这位婆子是随新夫人嫁过来的陪房,专负责打理花园,昨日在此劳作,已与郑月娘熟悉了不少。
此时又问她从哪里来,郑月娘说夫人找她说话,当做玩笑一般把夫人误解她与韩将军的恩情的事说了。
乔婆子撇着嘴道,“我们姑娘心善,只是问了你几句,也庆幸你不是那样的心思。要是换做——就说前朝宰相关家的幼女,对丈夫大婚前几日纳妾的事,进门后就赏妾催命礼,命贴身嬷嬷端去缠金丝红漆盒,内里表层装了一对赤金镯,上刻百年好合,底层装的是裹砒霜的桂花糕,说小妾要是不吃,就是看不起关家……”
郑月娘干干笑了两声,“极是,夫人为人坦荡,有话便问了,并未因此事闹猜忌。”
郑月娘走后,徐少君坐在那里发呆。
都说郑月娘做生意极为泼辣,挣了一些家底,是个自强的妇人,所以她选择明人不说暗话,直截了当发问,听她所言……她竟然对韩衮没有一点想法?
还说方才去找将军自请离去,但她因为兄嫂逼迫的事,又无处可去。
以为她看不出来,……为什么要骗她呢?
韩衮回府,步子又大又快,身旁跟着一位形容英伟的男子,二人进大门,过垂花门,进了书房。
“坐——”
韩衮一抬手,面色凝住,转头喊燕管事。
跟他回来的男子就是周继,下值了正好碰到,他进书房看了一圈,不确定地问:“是不是不一样了?”
是很不一样。
放在这里的书案不见了,换了张八仙桌,圈椅也没了,围着八仙桌放了四张条凳。
燕管事匆匆赶来,韩衮问怎么回事,燕管事解释道:“夫人的书房缺张书案,先把这里的搬过去用。”反正将军平时也不读书写字。
“哎哟。”周继来了兴致,“弟妹还置了个书房?不愧是书香门第的人。”
韩衮责问燕管事,为何不为夫人购置一张新书案。
于是燕管事哭起穷来,这回不单只他觉得家用不够,“夫人也说了,将军俸禄只有那么多,还得分一大半出去,我们能省就省,说将军要是问起来,便请将军将就着用。”
韩衮的表情僵在那里,周继看了一场好戏,在一旁乐个不停。
燕管事又说,“夫人想要的书架,都是自己带人来打制的,夫人说,各房里不成套的桌椅慢慢做,装饰什么的,挂画、屏风,她都自己画。夫人也给将军书房画了一幅画,您看——”
几人的目光都转向墙上新增的那幅画,画面上几只鸭子游在水中,远处桃花三两枝,题字“春江水暖”。
“夫人说,家里虽然拮据一点,这里那里都要省,但给将军的画,可以将鸭子画得肥美一点。”
画中的鸭,确实与一般的画中禽类不同,格外胖乎。
周继已经笑得直不起身了。
韩衮不耐烦地摆摆手,燕管事退下。
周继撤开条凳坐下,好半天才缓过来,“春杏回去说,弟妹被你欺负得——自己躲在帐中哭,我看呐,你们俩半斤八两,你厉害,洞房花烛夜都晾着人,她更厉害,读书人酸起人来……总之就是厉害啊,你服不服!”
韩衮沉着脸坐下。
周继问:“你府上竟这样难过?娶了妻,便要养家,往后往外撒钱的手,要紧一些了。”
韩衮看他一眼,周继抬手告饶换话题,“我那儿有一张上好的花梨木大书案,送给你得了,你拿给弟妹,把你原先的桌案换回来!”
韩衮冷言道:“朝廷给北征大军的赏赐很快下来,不用你操心。”
果然,没两天,朝廷的赏赐下来了,韩衮拿回来几个匣子。
本来他打算扣下一个匣子作他用,想了想,还是都给了燕管事,让他全拿给夫人,“府上要添置什么,随夫人安排,都从这里出。”
徐少君打开匣子,一溜儿银光闪闪的元宝。
云落在旁开心得:“姑娘只画了一幅画,换回来这么多银子!”
徐少君弯了弯抿起的唇线,自回门那日后,就没见过这位韩将军,不提醒他一下,恐怕他早忘了自己家里娶了一门妻子,多了十几个人,这些人都在府上做事,一应嚼用,总不能让她补贴自己的嫁妆吧。
不止银锭,很快又送来了一张大书案,黑檀木的,油质厚重,沉稳奢华,放在房间当中十分得宜。
房中还缺的一些……就剩一些小装饰物了,灯柱可以自己做,花瓶就得出门采买。
综合其他地方要用的物件,徐少君列了一张清单,有些交给燕管事去买,有些,她得自己去选。
这日,门上递来一封帖子。
是四姨母家的纪兰璧着人送来的,约她出门喝茶。
添妆那日,她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顿,表妹落荒而逃,此次难道约她出门,是重修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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