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君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孤身一人行走在山林间,巍峨起伏的大山,连绵不断。
穿过荒草,穿过枯枝与藤蔓,终于找到一处溪流,在水中倒影看见了,一头鹿。
她变成了一头鹿。
初涉山林,她轻盈地蹦跳在晨光点染的林间。
阳光如金箔碎片般洒落,在她褐色的脊背上晃动。
她发现了一丛红色的野浆果,酸甜的汁液在口中溢开。
忽然一阵风乍起,日光消失,林间暗沉了下来。
口中的甘美瞬间生出了浓郁的酒味,她停止咀嚼,凝固在原地。
骤然昂首,耳朵警觉地竖起,她感到了未知的危险。
一阵细微的断裂声自远处隐隐传来,刚才还柔软温顺的绒毛,此刻根根竖立,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蕴满着惊惧。
她无声地转动眼珠,屏息凝神,试图捕捉那隐于寂静中的威胁——
全身的每一寸都如拉满的弓弦,那无可名状的巨大威胁,如无形的网,正缓缓收拢。
就在她那对澄澈的眸子里,一个庞大的金色身影,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跃起!
虎!
那是整个山林间,最凶猛的野兽!
徐少君的呼吸重了几分,骇然从梦中惊醒。
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
她在床帐之中,还好不是真的变成即将丧命虎口的小鹿,呼出一口气。
耳边响起粗重的呼吸声,转头看到身侧的庞然大物,那口没舒完的气,顿时堵在了胸口。
醉酒的韩衮,怎么歇在了这里!
整个床帐之中,属于她的馨香已被浓郁的酒气浸染,闻得人头晕,难怪在梦中吃的东西也有酒味。
他大半个身子躺在床榻上,小腿垂在床外,还穿着靴子。
去除战甲后,绯色的窄袍现出全貌,胸前的补子上,赫然绣着一只虎。
徐少君被堵在床里侧,像被收进网中的猎物。
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哪怕他在酣睡,都带给她强烈的无形的压迫感,她完全没了睡意,多呆一刻,呼吸就多困难一分。
她得出去。
可他仰躺着,人高腿长,几乎将出入口堵死。
小腿垂下去那里,与床框留有一隙,或可通行。
徐少君悄悄看了他一眼。
刚毅的老铜色脸庞异常平静,呼吸匀速安静,是熟睡的。
屏声静气,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或者碰到他。
扶住床框,慢慢伸出一条腿,只要在脚踏上踩实,就可以调整身体,拿出另一条腿。
呼吸顿止。韩衮突然睁开眼睛,本能地一个扫膛腿。
徐少君毫无预兆地被踹倒,对方的腿裹挟着千钧之力,双爪如铁钩般重重扣住她的臂膀。
徐少君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悲鸣,肺腑之间的空气被骤然挤压,自然形成短促而破碎的嘶气。
她像梦中那被死亡的阴影牢牢攫住的小鹿,来自猛虎的无可抗拒的力量把她狠狠掼倒。
接着,虎首猛地压下。
如果他有巨大的犬齿,此时早已刺穿了她脆弱的后颈。
她艰难地回头,眼里噙着泪珠。
青丝乌黑凌乱,肤白唇红楚楚,韩衮心头一震,眼中的杀气全然褪去。
他才意识到了什么,四下望了一遭,彻底回过神来,周身的紧绷感也随即褪去,放开了擒压住人的架势。
但他没有离开,坐在床沿,目光一直注视着徐少君。
须臾,抬手揉了揉额侧,开口问:“怎么回事?”
“该我问你才是,你怎么歇在我闺房里!”长长的睫毛间,夹着的泪珠滚落。
她低估了一头野兽的本能,不应该试图悄悄跨过去。
他俩已成婚,歇在一处不奇怪,家里人肯定这样想,所以将他送来这里。
韩衮目光扫过她的装扮,是寝衣,也放了发,很快明白过来。
他起身下床,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罩甲穿上,大步就要离去。
“你——等等!”
徐少君急急开口唤云落,让云落将韩衮领到东次间歇息。
“我还要收拾点东西,你等一等。”
同来,就同回,他要是先走了,把她一人留下什么意思。
她总是想着要他多留下些伤她的行迹,但是往往遇到事情,她的本能就是循规蹈矩,按规矩礼仪做事。
韩衮躺在东次间的罗汉塌上,隔着帘子和一间厅堂,听徐少君吩咐丫鬟装些什么进箱。
其实并不是很想理会她的请求,麻烦。
可方才无意识的本能反应差点弄死她,多少有点难以开口拒绝。
他的酒意已经清醒大半,再睡不着,于是打量起书房的摆设与字画来。
徐少君慢慢挪下床,霞蔚来给她穿衣,她的胳膊抬不起来,一动就钻心地疼。
“姑娘,你手怎么了?”霞蔚惊叫。
徐少君还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额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出卖了她。
霞蔚解开她的中衣一看,吓道:“姑娘,这里怎么都青了?”
内衫的后背也湿漉漉的。
徐少君让她小点声,别吵着歇觉的姑爷,又实在忍不了,吩咐云落去请大夫。
珠帘被分开,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只见人影一晃,瞬间到了身前。
徐少君站在那里,中衣全部敞开,肩头露出,霞蔚正在检查她腰后的青紫。
韩衮突然出现在面前,她愣了一下。
“将,将军。”霞蔚也愣住了。
韩衮盯着徐少君,视线从她泛起粉色的脸上移到暴露在空气中的肩上。
徐少君一慌,单手去扯落至肘肩的白色中衣。
随着她的动作,绸光水滑小衣里的形状凸显,偶有风光泄出。
韩衮的目光轻慢地扫过。
就在她终于慌乱地扯了中衣上来时,韩衮已经找到了关键所在。
“别动。”
他双手放在她肩头,徐少君微微一抖,忍不住缩起来,“你干什么?”
韩衮目光左右扫视,认真比较肩膀两边状态,“脱臼了。”他说。
霞蔚低呼一声,韩衮吩咐她,“凳子搬来。”
嫌中衣碍事,又吩咐,“这个除了。”
霞蔚吓得紧,扶徐少君坐下后,给她除衣时手都在微微颤抖,只要姑娘一呼痛,她就不知怎么办好。
韩衮挥了挥手,示意她让开。
先除完好的手臂这边,再顺着不能动的这只手臂褪下。
中衣轻薄顺滑,眨眼就被他剥去。
青天白日,他的目光又如此清明,裸在空气中的皮肤泛起一阵凉意。
少了遮蔽,徐少君心上止不住发颤,这样的相对实在别扭。
偷偷瞥他一眼,他面色坦然,显得她的忐忑不合时宜。
都已经是正经夫妻了,她再扭捏遮掩,反而更为多余造作。
看他好像有点把握,他来动手最好不过,大夫毕竟是外男。
韩衮俯身,他的气息完全将她笼罩,当他把手平放在身前时,徐少君忍不住确认:“你真的会接?”
盯住她的眼睛,韩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表情。
他的手掌有茧,触感粗糙,从一边肩前平抚到另一边,带起一片粉色。
他的手掌宽大,盖住很大一片山丘,掌根擦过起伏。
几根并起的手指,在右肩侧边点了几处。
徐少君忍不住偷瞄他的脸,见他脸色沉静,目光笃定,悬在那里的心就稍稍安稳一些。
霞蔚给他身后也放了一个凳子,韩衮脚尖一勾,也坐下。
拉住她的右手,在手腕上方又按了一处。“忍着点。”他说。
徐少君的心又提起来。
右臂突然被拉开,他的上臂顶住她的腋窝,往上一送。
徐少君的呼叫声还未发出,他已经利落地道:“好了。”
霞蔚弓着身子,关切地问:“姑娘,可以动了吗?”
徐少君慢慢活动臂膀,已能自如,确实接上了。
心下刚要欢喜,想起这还不是拜他所赐,于是绷着脸,冷冷地道了声“有劳”。
霞蔚赶紧给她裹上中衣,裹得严严实实,脖子那里都捂住了。
韩衮心中一哼。看都看过了,又遮个什么劲。
也早已瞥见她肩背上的青紫,猜想腰背上也有,他只用了一半的力道,没想到她如此娇弱,手臂也是,一扯就掉。
“是我的不是。你赶紧收拾。”说完转身快步走了。
等他走了,霞蔚连忙问:“姑娘,怎么回事,你的胳膊是姑爷弄掉的吗?”
徐少君气道:“你还说!怎么让人扶他进我的房,你们也不拦着点!”
霞蔚也很冤,管事扶将军到门口,她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爷夫人的意思,而且将军自己推门进去,她们也不敢拦啊。
徐少君道:“目前我还没有与他圆房的打算,以后碰到这种事情,机灵点。”
霞蔚问:“如果将军要与姑娘同房,姑娘你也不愿吗?”
身为人妇,敦伦是责任。一想到和他圆房,他沉重的体格、粗鲁的猛劲,再来个兽性大发——她这条小命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而且,郑月娘横亘在其中,她心里头是不痛快的,要圆房,总要先给个说法。
他心在别处,想来也不会逼她圆房。
婚义七礼,最后一项为敦伦之礼,作为夫妻严格来说,他们并未礼成,此责任在他,并非她的过错。
回到韩府,徐少君命几个丫鬟把正房东边的两间房归置一下,她要给自己布置一个书房。
从徐府带来了一些前作,挂起来做装饰用,瑶窗用绿纱罩上,把罗汉床移过来摆在窗下,四周墙面缺了书架,带来的一箱子书册目前只能继续躺在箱子里,房间当中也缺了一个大书案,整座府里就没有一个大气像样的书案。
还好她早有准备,问母亲要了两个木匠过来。
热火朝天地整理的时候,钱妈妈从外头进来。
钱妈妈是陪房妈妈,被安排在二门处守门。
“夫人,方才月娘子去前头找将军了。”
徐少君头也未抬,倒是丫鬟霞蔚忍不住道:“一次也没上姑娘这儿卖好,惯会见缝儿地往将军身上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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