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内。
所有茶客被赶至一楼大堂,红雨护着徐少君,蹲在柜台旁。
加上唱曲儿的两个,歹徒一共十人。
茶客三十人,已他们宰杀了三人。
这是一群沉默的歹徒,他们不交谈,不与官兵对话,不打算搏一条生路。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训练有素,身手矫健。
之所以慢悠悠地杀人,是因为他们在翻找同归于尽的方法,茶楼的厨房已被他们翻遍,抱出两坛子酒。
茶客里男女老幼都有,先前啜泣声、求饶声不断,也有要拿出全部身家换自身一条命的,有忙不迭推出身边女子献媚讨饶的,通通都没有获得保全性命的机会,反而因为吵闹,被率先宰杀。
人命在他们手中,不过一只鸡鸭。
手起刀落,眨眼之间就断了声息。
徐少君紧紧抓住红雨的手,不抢夺金银,不贪享女人,这些歹徒不是普通绑匪,他们没有**没有弱点,仿佛无懈可击。
外头时不时传来官兵的动静,徐少君不知外头情况如何,但结合官兵喊话的只言片语,她忽然想到新婚那夜,咸安坊抓到前朝细作的事。
回门那日,母亲对她详细讲过那晚的事。
今年朝廷北征,历时四个月,自潼关,出居庸,直取前朝残庭,荡平西北边患,擒王侯国公等官一千八百多人,吏卒八万四千人,在审问之间得知一个消息。
前朝早已派出几百细作死士入京,乔装混入百姓,意图猎杀新朝建元帝。
消息不知真假,但京师开始过筛子般严查,那晚,就是抓人闹出了动静。
因而也才确定,真的有细作死士混在京都。
看这些人沉默、利落的素养,还有精于乔装的扮相,徐少君几乎已经能肯定,这些人就是一窝细作死士,追捕之下走投无路。
“夫人,他们是不是要我们陪葬?”
红雨紧贴在耳边私语,她也看出来了。
这些人逃不了,索性拉他们陪葬,干一票大的。
“夫人,我们今日就死在这里了吗?”红雨还小,还没体会过人生无常,兴高采烈地出来逛街买东西,突然就进了生死囚笼。
看上去无害弱小的人,转眼变成持刀的刽子手。
两个死士,一人抱一个酒坛,淋在茶楼容易起火的地方。
茶楼是木头建造,火势一起,瞬间就凶猛,到时候不仅烧这一座楼,左右两边、整条街或许都要遭殃。
等他们布置完,就没有机会了。
徐少君不想死,她的人生虽然进入了糟糕的一段路,但也没到让人想死的地步。
她刚买了很多物件,她还要一点点装饰自己的新住处,目前她十分享受做这件事。
最开始对这桩婚姻不满,写下过一篇《姻缘锢赋》,反反复复凿挖自己的心,最后她给自己写下一句话,“姻缘可锢形骸于尘网,岂锁云鹤于灵台?”眼下她似乎刚找到了安然处之的方法。
她的日子刚有起色,就这么平白无故死掉吗,不,她不甘心。
她不停地观察这些歹徒,终于发现,唱曲儿的姑娘好像也不甘心。
她低着头,身体微微侧向一边,拉弦的父亲在她后背拍了两下,无声地表达让她从容赴死的意思。
随着死士的动作增多,越能发现,他们似乎以这个拉弦人为首。
父女俩一直伪装得挺好,若是其他死士暴露,必然不会牵扯到他们,但他们竟然选择一起死,那就是事先说好的。只能说,这位父亲活够了。
徐少君对红雨耳语几句话。
红雨面露惊骇之色,夫人,不可!
徐少君的心也没底,与坐以待毙相比,她选择搏一搏。
红雨想抓住她,她义无反顾地站了起来,垂在宽袖中的手,微微往后拂了拂。
站起来的徐少君在一起蹲着的人当中,十分显目,何况她美貌如厮。
一个死士伸出长刀指向她,没有呵斥,意思十分明显:蹲下。
蹲在前头的人,也都回首望她,见她欲往前走,便纷纷给她让出一条路。
“诸位可否听我一言?”
她竭力稳住声线,不让自己发出颤音,“反正马上都要共赴阎罗殿,作为一起上路的人,交谈几句,应该是可以的吧?”
有死士的目光一瞬看向那位拉弦人,徐少君越发肯定心中猜想,他是头儿。
死士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像对待之前几人那样立即宰杀她,或许,对貌美的人,人们总是很宽容。
“我是国子监祭酒徐仲元之女。”她先示好,抬出自己的身份,“祖父徐时行,前朝太子少师,伯父徐伯崖内阁大学士,三年前,京都城破时,殉了前朝。”
前朝的死士,对前朝忠肝义胆,她家也有。
拉弦人听闻这两个名字后,眼中亮光一闪。
“梁哀帝死,应昌城破,嗣君被擒,前不久,建元帝颁平定沙漠诏于天下,梁朝,亡了。”
此言一出,死士的刀又朝她亮了出来。
颤抖的双手在袖中紧握,始终挺直脊背,徐少君直视拉弦人。
“诸位所求,不过一死明志。可你们真以为,今日血洗茶楼、屠戮妇孺后,史册会记你们为义士?史书由胜者书写,新朝只会称你们为虐杀妇孺的疯匪!你们的名字将和屠夫并列,家乡父老世代蒙羞,这,便是你们要的‘殉道’?”
大刀逼近她的颈项,徐少君身子忍不住一抖。
“屠戮无力反抗之人算什么本事?你们敢死,却不敢承担真正的责任!这位壮士,你家中可有亲人倚门待你归?我看你袖口都磨破了还在穿,家中定不宽裕吧,你死了,谁奉养高堂妻儿,让她们顶着‘反贼眷属’的名头饿死吗?”
这些细作死士既然是混在百姓中,那就会装作真正的百姓,有家庭成员,被她说中了,死士羞恼成怒,刀刃刺入颈项一分,徐少君只觉脖子上火辣辣地痛。
她嘶一声,下意识闭了眼,又无畏地睁开来。
“放下刀,你们仍是枭雄!朝廷要的是主犯,尔等不过听令行事,就说这位小娘子,她有什么过错,她难道不想安安稳稳地活着,秋吃桂花糕,春赏上元千灯?杀我一人不过多具尸体,但若愿意听我一言,护百姓周全,我可作证你们临阵倒戈!”
拉弦人一个眼神,架在徐少君脖子上的刀收了回去。
死士之间互相递了个眼色,就在徐少君以为他们有所松动的时候,一名死士拿出了火折子。
搜出来的几坛子酒已经泼洒完毕,柴火布帛竹篾等易燃的物品扔得到处都是。
只要他的手指一动,打着了,胳膊一甩,扔出去了,此间茶楼瞬间变成火海。
所有人会被活活烧死在这里!
徐少君面色煞白。
怎么如此油盐不进!
咚——,柜台后面传来一声重响,吸引了死士们的注意。
在他们上前查看的时候,纷纷扬扬的面粉洒出,扰乱了他们的视线。
破!一声怒吼,不远处的窗框被撞破,彻底点燃战意。
甲士突入,人群顿时乱做一团。
“蹲下!”不知谁喊了一声。
徐少君迅速推开身边发呆的人,喊道:“大家趴下,躲到楼梯下!”
弓弩齐发,箭雨袭来,刀刃撞击声、尖叫声再次爆发。
拉弦人离徐少君最近,迅速控制了她。
“壮,壮士……”
“我留你一条性命,你救我女儿一命。”身后却响起这样低沉的声语。
看上去,像是胁迫她为人质。
但她在拉弦人手中,其他死士就不会来杀她。
徐少君稳定心神。
她的口舌没有白费,前朝的死士们不留退路,但这位父亲,松动了。
她看了卖唱女一眼,示意她混去人群中,躲到楼梯下。
卖唱女摇头,眼圈红红的,死死地憋着眼泪。
拉弦人呵斥:“过去!”
她看着拉弦人,艰难地迈了一步,两步。
拉弦人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最后,卖唱女依依不舍地混进了躲藏的人群里。
此时,一名魁梧的身影自架梯爬上二楼,从窗户进入茶楼。
跳跃腾挪,利落敏捷。
他沉着地观察者一楼的战况,缓缓取下背上弓箭。
在看到拉弦人挟持徐少君的时候,面皮一抖,抬起铁弓,放上一支箭。
窥伺在高处的头狼,只等捕捉猎物的最佳时机。
徐少君知道,拉弦人动摇了,愿意放过自己女儿,他自己却还是存了死志,于是试图劝说他。
“真正的狠人是敢活下去的人,敢面对血债,弥补过错,你敢活吗?”
拉弦人冷笑两声,“被他们抓着,只会生不如死,我只想,死得痛快一点。”
官兵冲进来后,死士很快被剿清,拉弦人侧了一下身,往破窗的方向看去。
猎物露出了头颈。
嗖——
箭矢撕裂空气,发出隐隐的啸鸣,自高处俯冲而来。
眨眼之间,插入头颅骨骼的间隙,强大的力道带着被挟持的徐少君也扑倒在地。
箭风凌厉,她瞬间晕了过去。
“夫人!夫人……”
红雨爬过来,焦急地检查徐少君的伤势。
搭在她身上、状从后头拥住她的人被一脚踢开。
红雨抬头,瞬间哭了出来,“将军……”
韩衮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她颈项上的伤口,没有伤到要害,流了点血,藕荷色的纱衫上,血迹斑斑点点,瞧着吓人。
红雨半扶起人,问:“将军,夫人要怎么办?”
“佥都督。”冲进来的士兵上前请示,他们正在清理战场,反贼的尸体都清出来了,一共九具。
躲在茶楼楼梯下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口中频频哀求打开茶楼的门板,放他们出去。
韩衮环视一圈,下令:“仔细盘查每一个人,查完前谁也不许放走!反贼挂城门,曝尸三日!”
士兵得令。
韩衮又叫住一个士兵,吩咐了一些话。
随后一把捞起红雨扶着的人,扛在肩上。
红雨连呼小心。
外头围观人多……韩衮脚步顿了顿,转身上二楼。
“跟上来。”
哦!红雨忙不迭跟上。
上到二楼,红雨殷勤地拉开一个圈椅,放好软垫,协助将军把她家夫人放下。
韩衮目光在昏睡的干净面容上掠过一眼,看向红雨。
“说吧,里头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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