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头大象,迈动着沉重的步伐,占据了人们的全部视野。
贾闷头看得有些痴迷了,“大象!这便是大象!好大啊!”
萧游却撇撇嘴,“这么粗笨,只能拿来吓人了。”
刘今钰的目光却在大象身后的甲兵和铳手上逡巡。
盔甲明亮坚固,火铳崭新精良,将士勇猛壮硕。
显然,这是在彰显武力。
何起蛟率领甲兵在前,名义上是迎接,实际上是截停,拦住了这支队伍。
象背之上,下来三人,正是郑梉派来谈判的三名使者。
以郑梉四子,北军都督府左都督副将、太保、西郡公郑柞为正,郑榜、阮启为辅。
亲兵护卫着他们,谨慎地走上前来,何起蛟简单地作揖行礼后,也不管郑榜、阮启两人不满的眼神,做出了“请”的姿态。
“小小裨将,也敢无礼。”
阮启低声说着安南话发泄不满,但并未因此阻碍和谈,老实跟在郑柞之后,被何起蛟引至刘今钰面前。
看着面前并不比自己大几岁的郑柞,刘今钰饶有兴趣地说道,“这位便是西王?”
赵林愣了一下,正要解释,却听郑柞张嘴说出了瘪嘴的汉话,“刘社长,在下一介王子,岂能称王?
“在下忝为安南国西郡公,可是刘社长从哪听了谣言,误以为在下为王?若真如此,社长可换人。”
“并非如此,”刘今钰深深一笑,“也不必换人,西郡公看着比你那叔叔稳重多了,郡公以后必成大事。”
郑榜和阮启对视一眼,眸里满是愤怒和猜忌。
郑柞暗叫一声不好,也因此更为疑惑,他自认为自己在兄弟间算是才能出众,但他既无绝对的地位,也无太大功绩,何以引得这异国的女人如此瞩目?
“在下才疏学浅,远不如八叔。”郑柞义正言辞地说道“请刘社长勿要再辱我长辈,否则在下即刻便走。”
刘今钰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并未对此答复,只请道,“郡公,请随我来。”
她在山南镇守府设宴,郑榜和阮启都不太敢吃宴席上的食物,倒是郑柞毫无顾忌,让她又多看了此人一眼。
“刘社长,这十来天发生的事便不说了。”说完客套话,郑柞直入主题,“只要刘社长愿意退走,以后大同社可至安南贸易,绝不会有人刁难。”
刘今钰放下瓷杯,酒水微微荡漾,“这十来天的事,岂能不说?”
郑柞忍着气,“如此看来,刘社长是不想谈和了?”
刘今钰保持着礼貌的笑,眸里却满是冰冷,“西郡公,你我不如敞开了说明白话。你们愿意谈和,定然不只是因为我手下这两百来人。
“你们怕惹恼了我大同社,你们更怕与我社争斗,被莫氏或阮氏摘了桃子,你郑氏从此万劫不复,是也不是?”
郑柞从一开始便没想到隐藏这一点,“是。”
他直视着刘今钰,“但,刘社长难道便真打算渡海与我郑氏相斗?难道不怕北朝趁机剿灭你大同社?”
刘今钰哈哈大笑,“没错,我也怕,所以我愿意坐在这里,与你谈一谈。但……”
她的脸色顿时严肃,“这不代表你们可以随便息事宁人!”
郑柞语气郑重,不退一步,“刘社长,扣押你的人,是山南的不对。但违反我国律法,自洱河口至庯宪,却是你的不对。
“你想救人,我国可以理解。但破我府县,劫我公库,乃至宣扬‘兴王讨逆’,鼓动百姓杀耆老打官署,却是你之大错。”
“你安南国不是号称‘南天小中华’么?尊的不是孔孟之道么?”刘今钰略带讥讽地说道,“既然如此,‘兴王讨逆’错在何处?”
郑柞愣住,他没想到刘今钰会如此直接地撕开脸面。
“你等为了保住位子,为了对抗阮福澜,对百姓极尽盘剥之事。”刘今钰似乎不打算郑柞留脸了,“否则何以民敢杀官?何以我一外人所至,万民欢呼?
“你郑氏上夺皇权,下虐百姓,不是‘逆’难不成是‘忠’?若不是南方有阮福澜的威胁,恐怕你郑氏早就篡位了。”
郑柞怒极反笑,但笑了一阵,却只是目光阴鸷地看着刘今钰。
他不明白刘今钰说这些无异于谈判的事情是为了什么。
倒是听了翻译的阮启忍不住了,拍案而起,指着刘今钰破口大骂,奈何刘今钰根本听不懂,还不准赵林翻译。
郑榜支持谈和,可刘今钰方才那番话简直是戳着他们郑氏之人肺管子骂,他的怒火只会比阮启更炽烈。
阮启见在场无人理会他,便悻悻然坐下了。
他看着气恼,但低下头时,眸子里却异常平静。
刘今钰这时却又笑了起来,仿佛刚才她什么也没说,阮启也什么都没干,“西郡公,其实啊,你真正该小心的,不是我大同社,而是百姓。
“西郡公既然了解我中华,便该知晓唐太宗说过的一句话——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大明虐民过甚,是以中原为流寇荼毒,南楚、粤西之地为我社占据。你安南郑氏虐民过甚,又会如何呢?”
郑柞稳住心神,镇定说道,“刘社长,莫告诉在下,你打来庯宪,只为了给我郑氏上课?”
“自然不是,”刘今钰笑道,“我是来帮你们的。”
郑柞失笑,“帮我们?”
刘今钰道,“西郡公,郑阮纷争不断,不能不苦一苦百姓。我便是说得再多,你们也改不了。我宣扬‘兴王讨逆’,正好将那些不满你们郑氏的逆民找了出来。
“这么多逆民,杀了,既坏名声,又损阴德,还会激起更多人的仇恨。不如这样,将这些逆民流放至安广处海东府横蒲县、先安州沿海,我社也好帮你们盯着。”
郑柞愕然,阮启等了一阵,立即对郑柞言辞激烈地说道,“西郡公,绝不能答应!”
郑柞自然知道不能答应,但这么荒唐的建议,刘今钰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思提出来的?
他断然拒绝后,刘今钰无甚反应,只继续说道,“那么,请西郡公判处这些官吏、耆老有罪。证据,我也已经准备好了。”
一人将刘今钰手中的名单交给郑柞。
郑柞本以为是那些得罪了刘今钰的官吏,没想到不仅仅是那些官吏,还有刘今钰和山南百姓组织公审审判过的“罪人”
半个山南的官吏、耆老,几乎都列名于上。
他震惊得脸霎时红了,怒火比之刘今钰方才指控郑氏时更加旺盛。
刘今钰却似乎全然不觉,只有些轻佻地说道,“只要西郡公答应,我社会在西郡公宣判后即刻离开安南。”
“荒唐!”
郑柞似乎再也压制不住怒意,拍了桌案拂袖而去。
郑榜和阮启惊诧之下,忙向刘今钰告辞,一前一后地跟了上来。
贾闷头哼了一声,“社长,郑氏三人太无礼,还谈个屁!干脆从粤西调兵过来,那些交趾兵无甚卵用,几千兵便能灭他郑氏!”
刘今钰笑了两声,面色平静地回道,“时机,还不成熟。”
何起蛟猛地抬头,余光发现萧游也在观察刘今钰,他扭头看向萧游,两人目光刚一接触,何起蛟便从萧游眼中看出了渴望。
他收回目光,握住酒杯,刘今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郑柞如此做派,说明他的确想促成和谈。李潜龙,你私下与他接触,可以放宽条件,探探他的口风。”
何起蛟答应一声,在现场并未多说什么,但等宴席结束便单独去见刘今钰,“既然要我去谈,总得让我知道你的底线是甚么。”
“真不会体察上意。”刘今钰揶揄道,“通商、百姓,还有……”
顿住话头,她的神情认真严肃起来,“要快,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如果再拖延下来,便定然赶不上了。你,应该还记得杨文煊说的那件事罢?”
何起蛟默然一阵,眼中满是难以言说的疑惑,“为何,你们会知晓那件事?对局势的推算可以猜中两方的反应,但绝无可能确定下时间。”
刘今钰却略过了何起蛟的质疑重点回道,“杨文煊应跟你说过那仅仅是推算,可能提前,可能延迟,也可能不会发生。你不相信也正常,可以不去。”
“我不是不信,”何起蛟幽幽叹了一声,“我是太信了,所以我才想知道……”
他注意到刘今钰凝重的神色,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也罢,你要考量许多事情,我便不给你添乱了。”
说罢,他拱手告辞,出了山南镇守府便让赵林以赔礼为由,约郑柞晚上看戏。
郑柞如约而至,他因此断定郑柞确有和谈决心。
两方在通商上毫无异议,甚至郑柞可以保证禁止官员勒索大同社派来的商船,并且在东京城中为大同社保留一处馆舍,方便大同社与安南朝廷“沟通”。
但对于跟随大同社“造反”的百姓,郑柞以越民乃黎朝百姓,外人不能插手为由,拒绝与何起蛟达成任何协议,哪怕只是口头上的也不行。
他和刘今钰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郑柞便与阮启一个说好话、一个放狠话,数日间毫无进展。
直至轻视建昌乡兵的海阳镇守在太平府大意中伏,镇营兵将大败西撤,谈判才迎来转机。
阮启在和谈上怒斥大同社毫无信用,借着谈判麻痹海阳镇营的士卒,伏击方才得逞,声称要终止谈判,驱逐大同社,剿灭乱民。
郑柞却在私下表示,他会向他的父亲争取妥善处理“逆民”。
谈判焦灼之际,正月二十四日,阮启突然被召回。
郑柞则面色阴沉地对何起蛟说道,“逆民为首者,流放安邦处云屯岛,余者只要谨守朝廷律法,概不追责。
“你们的军队必须立即离开安南,否则视为与安南开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