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启没有征兆地被召回,郑柞态度坚决地下达最后通牒,何起蛟颇感莫名其妙。
刘今钰却嗅到了利益的香甜气息,登时漫天要价。
她不但要求郑氏必须允许乡社自治会和乡兵存在,流放地必须增加安广处横蒲县、先安州沿海乡社,且大同社商船有权在这些地方停泊和上岸交易。
两方拉扯,最后各退一步,终于达成协议——
第一,大同社与安南国商人可自由前往两方指定的地区通商;
第二,大同社可在太平河口和东京城内建立馆舍,两处馆舍内安南无故不许干涉;
第三,大同社商人可在先安州锦普社停泊、上岸交易,但不得长居;
第四,已有自治会的市坊、乡社允许保留,但不许扩大,且必须撤去乡兵。
对于“逆民”的处置,则只存在口头的第五条上。
协议达成的当天,郑柞署名盖章,便催促刘今钰等人离境。
刘今钰却又耽误一日,让快州、建昌等府的自治会、乡兵做出前往云屯岛还是留在本地的决定。
“留在本乡,恐遭郑氏刁难,只看你们斗争的手段,;前往云屯岛,背井离乡,但有我社照拂。各有利弊,只看诸位如何抉择。”
自治会、乡兵的代表一个比一个愁闷,乃至惶恐不安。
也有人愤然道,“刘社长,要我们低头,不如与郑氏拼了这条命。”
更有人直接指责刘今钰,“刘社长,你挑拨我们与郑氏为敌,拿到好处便扔下我们跑了,太不负责任!”
此话一出,大半代表色变,登时有人站了出来呵斥他道,“你个没良心的!大同社替我们报了仇,给我们分了田,临走还为我们争取宽待,你……”
那人却很不服气,直接打断了对他的呵斥,“要不是大同社到了此处,我们哪需要被宽待!”
“我们是不需要宽待,”又有代表起身嘲讽,“因为让奴隶在田里累死,被鞭子抽死,便是老爷对奴隶的最大宽待。
“大同社拿了好处,你便没有好处?大同社才三百人,你想让社长替你打去东京为你带来更多好处,才是负责么?”
“好了!”刘今钰适时阻止了他们的争辩,“有些话我本不想说得太明白,但诸位也算是与我大同社死生与共过的战友,往后不知能否再见,不如说明白些!”
她环视一周,等待赵林翻译过后,继续说道,“我承认,我利用了诸位。”
赵林顿住,惊惧地看向刘今钰,后者却向他点了点头。
他紧张地转述完,会场顿时哗然,刘今钰看着或气馁、或悲伤、或愤怒的人们,安静地等着。
好一会儿,几个名望高的老人将沸腾的场面压制了下去,他们有些失望地请刘今钰继续往下说。
她笑着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不骗人,也不喜欢害人。我利用诸位,却也尽力保护着诸位,尽力弥补诸位。
“何况,诸位不是傻子,我也不是神仙,不是我一呼,诸位便会百应。我虽是在利用诸位,却也是在帮诸位。
“但诸位终究要靠自己。我只开始几日管过自治会,自治会的壮大靠的是诸位自己,往后……也只能靠自己。
“诸位不想人管,便想办法不要让人管,郑氏没有精力管到乡社的每一个角落,当他发现维系现状更划得来时,他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或者安心做郑氏的顺民,或者蛰伏以静待变。无论甚么选择,都有好处,也有坏处。你们可能赢得自治的权力,也可能流血乃至被镇压。
“请诸位牢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乞求别人为你们负责,不要坐视别人替你们做主,因为最终为选择付出最大代价的,只会是诸位自己。”
赵林结结巴巴地将这些话翻译过去,也不知几人听懂了。
有人茫然,有人沉思,有人轻蔑一笑,有人仍旧愤慨。
刘今钰突然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其实她什么也不必去做,交趾的民心对她帮助甚少。
甚至以郑氏的德性,哪怕这次她不辞而别,等下次她再来时,仍会有人愿意信任她,无非是需要取得更大的胜利罢了。
而她若真的再来,可不会如这次一般小打小闹了。
“三天时间。你们有三天时间考虑——不,或许只有一天,有些人远了,赶路也需时间。”
会场渐渐平静,人们心思各异,刘今钰说出了她在这场会议上的最后一段话。
“总之,三天后,愿意北上云屯的,就近聚集在洱河口以及洱河以北各河口,我社招募的新兵会在陆上护卫你们,我社船只会沿海岸线航行陪你们一起北上。”
散会之后,刘今钰本想在建昌府多待两天,等待庯宪的人、物运送完毕,却不想李右凡传回的消息让她坐不住了——
刘香和葡萄牙人的联合船队出现在洱河口的外海。
将后方交给萧游和贾闷头,她和何起蛟立即乘船赶往洱河口,果然见到了刘香的几艘乌尾船和葡萄牙人的夹板船。
她疑惑之际,却在珠池号的甲板上见到了刘有善。
“社长,是我自作主张。”刘有善膝盖一软便想跪下去,所幸最后想起什么,双腿虽然颤颤巍巍,还是保持了站立的姿态,“我以为社长出事,是以……”
刘有善出现在此,她心里咯噔一下。
刘有善没嬉皮笑脸地喊“今钰婻婻”,她更是心头一紧。
“社长你们走后没几天,刘香便带着葡萄牙人来了珠池邑。”刘有善小心地说着话,“我请他们上岸等你回来,他们却不肯上岸,我便送淡水和食物上船。
“等了半个月社长你也没回来,他们急了,我也急了,便卖给他们许多我社特产的商货,换取他们带着我来交趾找社长你……”
“刘麻怪,你这厮当真胆大,”刘今钰好气又好笑,“擅离职守,还上了敌友不明之人的船只,等我回去好生教训你!”
但,这不足以让刘有善怕成这样子,说话时还一直偷摸摸看她神情变化。
她面色一沉,“还有甚没说的,老实交代!”
“社长,我不是故意的……”刘有善还想提前为自己开脱责任,被刘今钰瞪了眼,便只好苦着脸说道,“我本想直接来洱河口,但刘香建议先在太平河口打探消息。
“我晓得他那厮其实是想在太平河口卖卖货,先试试水。我不同意,但船是他的。没法,我只能跟他去太平河口。没想到一问及社长,交趾官员眼神就变了。
“所幸我及时发现,与刘香先一步回了船,不然就要被交趾人扣下了。这时候交趾的水师也打来了,真不晓得为何来得这般快,像是早有准备。
“我们上船时抓了个交趾官吏,问他才知社长你与交趾人打起来了。我心想要为社长减轻压力,便怂恿刘香与交趾人打一场。
“我看得出刘香因为险些被抓心里窝火,很想打,但畏惧与交趾为敌,不敢打。不料交趾水师不肯放过我们,刘香不得不打。
“打着打着,交趾水师又突然不打了。葡萄牙人不参战,刘香那厮也打不过交趾水师,所以我们便南下洱河口来找社长你。
“到了洱河口,我们才知道社长你前些时候便开始交趾人谈和了。社长,真是到洱河口我才知晓这事,不然打死我也不会惹交趾人。”
刘今钰却大笑道,“你啊,不但无过,反倒有功!我道郑柞为何突然松口,原来是以为我社‘援兵’到了,而且援兵实力不凡,甚至还有艘‘巨舰’!”
她顿时惋惜起来,“早知如此,便该更强硬一些,或许郑柞还再退一步。不过,其实现下也不晚……”
“社长,见好就收罢!”何起蛟忙打断她的“妄想”,“却也可能被你逼急了,干脆与我们撕破脸皮。”
刘今钰耸耸肩,一副“那就算了吧”的表情。
刘有善却忿忿不平——
此人仍与以前一样,对婻婻百般不敬,他迟早要让这人远离婻婻,让这人付出代价!
这时一艘小船靠近珠池邑,是刘香和葡萄牙人来了。
刘今钰在珠池号最大的那间舱室接待他们。
刘香难得表现出敬佩,“刘社长果然是女中豪杰,两三百人便搅动得交趾大乱,在下实在佩服!”
两个葡萄牙人却一脸严肃,眸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们不开口,刘香替他们做了自我介绍,“社长,这位是濠镜澳理事官弗朗西斯科·德·阿劳若·德·巴罗斯,另一位是议事会的议员罗博·萨门托·卡瓦略。”
刘今钰微微颔首,其实压根没记住那拗口的名字。
“尊敬的大同社社长阁下,”濠镜澳理事官巴罗斯率先打破僵局,“我为你在交趾取得的胜利表达祝贺。”
通事翻译完,刘今钰正要客套回去,却见另一位葡萄牙人也说话了。
“社长阁下,如果你想与我们合作,那么必须赔偿我们的损失。”卡瓦略阴着脸道,“伦敦号上,装满了我们送去果阿的火炮等商货,价格昂贵。
“以及我们的水手,被你们囚禁一年,你们必须给出解释和补偿。还有,我们原计划此次到东京贸易,却因社长阁下发起的战争被安南拒绝。
“此外,贵社必须答应我们,不得与尼德兰人和英格兰人通商,他们都是我们的敌人或者潜在的敌人。”
通事说罢,刘有善差点拍案而起,连何起蛟也抑制不住怒火。
但刘今钰却久久不语,一脸玩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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