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市法医中心的空气凝滞如冰。
惨白的荧光灯管将无影灯下的不锈钢解剖台照得寒光凛凛,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
晏微穿着一身蓝色的无菌防护服,口罩和护目镜将她精致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
解剖在沉默中进行。脏器检查、组织取样……一切按部就班。
晏微的目光落在了死者的手指上。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指甲缝里似乎残留着一些极细微的、不同于周围污垢的深色颗粒。
她拿起小巧的解剖刀,小心地刮取那些颗粒物,
就在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乳胶手套,触碰到死者冰冷皮肤的刹那——
一股毫无预兆的、猛烈的情感洪流如同高压电流般狠狠撞进她的脑海!
“——!”
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
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恐惧。
冰冷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瞬间攫住她所有的感官。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呼吸骤然变得很轻。
她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鸣声尖锐地响起。
但她的动作却依然冷静到近乎漠然,仿佛手下不是一具失去生命的年轻躯体,而只是一件需要被仔细解读的复杂器物。
助手小林站在一旁,屏息凝神,努力跟上她的节奏,额角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压力。和晏微一起工作,就像在观摩一场没有感情的高度精密手术,任何一点多余的声响或失误都显得格外突兀。
“死者,女性,年龄约二十二至二十五岁。体表无明显外伤,无挣扎搏斗痕迹。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十点到今日凌晨两点之间。”晏微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城西一个即将拆迁的老旧小区附近的下水道口。发现时,尸体被粗糙的塑料布包裹着,像是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没有身份证,没有手机,附近的监控探头也早已年久失修。
晏微稍稍倾身,手中的解剖刀精准而稳定地在胸腔的Y型切口上运作,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在那片纯粹的恐惧深渊里,又猛地炸开一抹极度强烈的情绪——
不甘!
强烈到撕心裂肺的不甘!像是一根绷到极致骤然断裂的弦,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冲击力。
无数混乱的、属于死者临终前的呐喊以情绪的方式,狂暴地冲刷着晏微的神经末梢,比刚刚的“恐惧”更为强烈。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拿着解剖刀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脸色在口罩下唰地变得惨白,额角瞬间沁出冷汗,后背的衣物被冷汗浸湿,紧紧贴附着皮肤,带来一阵冰凉的战栗。
“……晏老师?”助手小林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小心地开口询问。
晏微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可怕的情绪碎片中抽离出来。她将解剖刀“哐当”一声扔回器械盘,发出刺耳的声响,吓了小林一跳。
“没事。”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冷,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继续。提取指甲缝残留物做微量物证分析。”
她转过身,假装去调整一旁的显微镜,用冰冷的金属台面支撑住有些发软的身体。
每一次接触,都是一场赌博,一次对身心承受极限的考验。这份天赋,或者说诅咒,是她深埋心底、绝不容许外人窥探的秘密。她一直伪装得很好,将其归结于职业性的高度共情和疲劳。
解剖终于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晏微摘下沾满血污和气味的手套、口罩和防护服,扔进专用的医疗废物桶。她用近乎粗暴的力度反复搓洗双手,直到皮肤泛红。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更添几分寒意。
她换回自己的常服——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外搭一件卡其色风衣。镜子里映出一张过分清瘦苍白的脸,眼神里带着长期睡眠不足的疲惫和一种深深的疏离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刑侦支队的队长,李振国。
“晏法医,辛苦了,情况怎么样?”李队的声音带着熬夜特有的沙哑和急切。
“初步排除了常规暴力性致死原因。具体死因需要等毒化分析和组织病理学结果,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晏微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死者指甲缝里有些异常颗粒,已送检。”
“唉,这案子有点邪门,现场干净得像被水洗过。”李队叹了口气,“对了,给你通个气,局里领导很重视这个案子,从上面请了个专家过来协助侧写,明天一早就到。到时候麻烦你配合一下,把验尸情况跟专家详细说说。”
专家?晏微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知道了。”她淡淡应道,却并没有太多期待。
挂断电话,她拿起伞,独自一人走进深夜的雨幕中。冰凉的雨丝被风吹到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脑海深处那令人不适的残留情绪。
她只想尽快回家,冲个热水澡,然后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用睡眠隔绝一切。
第二天上午九点,晏微准时推开小型案情分析室的门,却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男人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穿着一件熨帖的浅灰色衬衫,肩线流畅。他正微微倾身,看着投影幕布上显示的现场照片,姿态专注而从容。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
清晨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五官英俊得有些过分,鼻梁高挺,唇形薄而分明,戴着一副细边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深邃而锐利。
他看向晏微,嘴角礼貌性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堪称温文尔雅的微笑。
“晏法医?”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亲和力,“你好,我是裴昀。负责这个案子的犯罪心理分析。”
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
晏微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握。
她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幕布那张放大后的、死者局部皮肤的特写照片上。一瞬间,昨夜那汹涌而来的恐惧与不甘再次袭上心头,让她的胃部微微抽搐。
她抬起眼,重新对上那双藏在镜片后、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
最终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他的手掌是不同于死者冰冷的干燥和温暖。
“晏微。”她报上自己的名字,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听不出任何波澜。
裴昀松开手,笑容未变,但那镜片后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在她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敏锐得像最精密的仪器。
他温声开口,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关于这位不幸的受害者,以及……她可能想告诉我们的事情。”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分析室的门在晏微身后轻轻合上,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室内只剩下她和裴昀,以及投影仪风扇运转的微弱嗡鸣,还有幕布上那张无声诉说着死亡的现场照片。
裴昀的那句“她可能想告诉我们的事情”,像一枚精准的探针,轻轻叩击在她紧锁的心门上。
“裴教授。”晏微走到会议桌旁,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动作流畅自然,刻意与他保持了一个礼貌而疏远的距离。她将手中的平板电脑放在桌上,调出初步的验尸报告,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稳:“根据初步解剖,情况如下。”
她开始条理清晰地陈述,避开所有情绪感受,只陈述客观发现:尸表检查、内脏器官状况、推测的死亡时间窗口、以及指甲缝里提取到的未知颗粒。
她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在朗读一份与她无关的文献,每一个用词都精准而专业。
裴昀并没有打断她,他重新坐回椅子里,身体微微后靠,右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光滑的桌面。他的目光透过那副金丝眼镜,落在晏微脸上,那眼神并不锐利逼人,却带着一种全然的、不容置疑的专注。
他在倾听,更在观察。
晏微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细致地扫描过她脸上的每一寸细微表情。这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仿佛自己是一件等待被解码的证物。她不得不花费额外的精力来维持外表的冰层,不被这过于专注的审视所融化。
“……目前能提供的客观信息就是这些。具体死因和毒化报告需要时间。”晏微结束陈述,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很详尽,谢谢,晏法医。”裴昀微微一笑,笑容依旧得体,但他点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不过,我有些好奇。”
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一些距离,一股淡淡的、干净的雪松香气隐约传来。
“在你的专业判断之外,基于你的经验。”他稍稍加重了“经验”两个字,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你对这个受害者,或者凶手,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吗?任何……超越报告内容的印象都可以。”
晏微的指尖在平板电脑边缘微微收紧。
“法医的工作是基于证据和客观发现,裴教授。”她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像蒙上了一层霜,“我不依靠主观办案。”
“当然,证据是基石。”裴昀从善如流地点头,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退缩的坚持,“但有时候,最细微的、无法被量化的观察,往往能提供意想不到的方向。比如,受害者的姿态是否显得异常安详或痛苦?包裹她的塑料布打结方式有没有什么特殊?任何细节都值得探讨。”
他在引导她。以心理犯罪学的方式。
晏微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昨夜那汹涌而来的恐惧与不甘,胃部再次隐隐作痛。她几乎能再次感受到那股冰冷的绝望。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身体残留的不适感:“塑料布的打结方式很普通,是常见的活结,看不出特别的技巧。至于受害者……”她顿了顿,努力寻找最中性客观的词汇,“……基于肌肉松弛程度和尸斑分布,没有发现能指向特定姿态的显著特征。”
裴昀静静地看了她几秒,没有说话。分析室里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投影仪的光束中尘埃在无声浮动。
他忽然换了个话题:“晏法医是昨晚熬夜进行的解剖?”
晏微一怔,没料到他会问这个:“这是我的工作。”
“你的脸色不太好。”裴昀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目光落在她比常人更苍白的脸颊和眼底不易察觉的淡青色阴影上,“是遇到什么……让你觉得困扰的发现吗?或者,只是单纯的疲劳?”
新手,请多多关照,欢迎提议[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雨夜尸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