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过后,空气又湿又重。
沈自听把外套拉链全拉上,稍微有了一点暖意。
只不过还是有丝丝缕缕的冷意,让人很不舒服。
她书包里装着几件换洗衣服,简单的生活用品,还有一个小药瓶。
住了一天酒店,她想了很多事情。
额角被书磕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不过她已经麻木了。
比这个伤更痛的是,同情的、看热闹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的自尊狠狠的扔在地上然后一点一点的碾碎。
母亲尖利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发烧?都是借口!你就是心思没用在学习上!我对你太失望了!”那本厚重的书砸过来的画面,在她脑子里一遍遍慢速回放。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额角,使劲摁了一下,剧烈的疼痛终于能够让她短暂的停止回想那些痛苦的记忆了。
书包里那个小药瓶的存在感变得很清晰了,她快坚持不下去了,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解脱。
不是为了得到任何人的愧疚,追悔莫及,就仅仅是她撑不下去了。
她加快了脚步,朝着那个早已选定的、废弃的居民楼走去。
杨虹出差了,一句话都没给她留,还是老样子,在餐桌上放了200块钱。
所以,就算她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雨水汇集成一个个小水洼,这里阴暗潮湿,很重的泥土的味道。
就在这里吧。
安静,不会有人打扰。
也不会再让任何人失望了。
她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寒意瞬间窜了上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拉书包拉链,指尖已经触到了那个光滑的塑料瓶身,打开了它,倒了几粒正要往嘴里送。
就在这时——
“呜……”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抽气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沈自听屏住呼吸,心跳突然加速,她僵着脖子,一点一点地扭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
她越走越近,在很深很深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模糊的暗影。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个人形,一个少年。
她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打开了闪光灯,看到他蜷缩得很紧,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
灯光惊动了他。
他猛地瑟缩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艰难地抬起头,试图看清光源后的身影。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很干净,却有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蕴含其中。
她的手指一颤,手机差点脱手。
这多不可思议,绝望的她偏偏在最后关头遇见了另一个,似乎更绝望的人。
两种绝望在这片狭窄的天地里无声地对峙。
沈自听妥协了,在她决定放弃一切的时候,一个选择推到了她的面前,她只能选择救人,这是本能。
她蹲下身,手伸进书包,过那个冰冷的小药瓶,摸到了半瓶冰凉的矿泉水。
她拧开瓶盖,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水瓶递了过去。
“喂,”她碰了碰他的手,“喝点水吧。”
那少年看向昏暗光线下沈自听模糊的脸庞,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得救了。
沈自听放缓了语气,轻轻说:“喝吧,没事了。”
她当着他的面,将矿泉水瓶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一个他触手可及,但她也不会过度靠近的位置。
少年艰难的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去触碰那瓶水。
沈自听按下了报警电话,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您好,110报警服务台,请讲。”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清晰的女声。
“在锦川城西,大桥旁,废弃的居民楼这里,我发现一个人……伤得很重,需要救护车。”
“是的,很多伤……看起来像……被打的,或者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她根据所见进行推测。
“我不认识他,偶然发现的。”
“好的,我会在原地等待。”
通话结束,她放下手机,屏幕的光暗下去。
过了一会儿。
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手电筒的光最终定格在角落的两人身上。
“小姑娘,是你报的警?”
沈自听点点头。
救护车到了,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把少年抬了上去。
少年的意志似乎清醒了一些,眼睛一直看着沈自听的方向。
年长一点的警察看向沈自听:“小姑娘,恐怕得麻烦你跟我们一起去趟医院了。”
沈自听默默地坐进了救护车。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刺鼻。
人来人往,脚步声、仪器声,很吵,让沈自听不太舒服。
她平静的回答警察的询问,一切的细节。
“小姑娘,大晚上的你怎么在那里啊?”年长的警察询问。
好问题。
“跟妈妈吵架了,离家出走,刚要回去就发现了他。”她垂着眼睫,目光落在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鞋尖上,避开了警察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
这个借口半真半假,足够解释她深夜出现在那里的合理性,也足够普通,不会引发更深层的联想。
另一个年轻的警察叹了口气:“以后别冲动,晚上外面不安全,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医生出来了。
“都是皮外伤,有些比较深,但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
“伤口有些感染,引起了高烧,所以人比较虚弱,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警察通过少年身上残留的、一些模糊的线索和快速数据库比对,效率惊人地确认了他的身份——喻瑾,锦川江河区一个月前被报绑架的男孩。
沈自听看着病床上那个因为退烧针和疲惫而终于昏睡过去的少年,他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蹙着。
她站起身,想去上个厕所。
一位护士叫住了她:“哎,小姑娘,你先别走。”
沈自听脚步一顿。
护士指了指病床上的喻瑾:“他现在情况还不稳定,烧没完全退,醒来要是看不到你,情绪再激动起来,对伤口不好。他家人在赶来的路上了,但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你能不能……先在这里陪他一会儿?等他家人来了再走?”
“看不到我?”沈自听想她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她懒得解释,问道:“洗手间在哪里?”
护士指了方向,又叮嘱:“快点回来啊。”
沈自听点了点头,朝洗手间走去。
额角的青紫在洗手间明亮的灯光下更加明显,她对着镜子看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沈自听趴在他床边睡了一觉,直到被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苦的呻吟惊醒。
她抬头,喻瑾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呼吸变得急促,他要醒了。
她正要去叫医生,喻瑾的眼睛猛地睁开了,因为高烧而泛着水光,眼神涣散而迷茫。
他缓缓偏头,看到了沈自听,声音很轻:“是你?”
“是我。”沈自听的声音同样很轻。
是我救了你。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查房的主治医生和护士正好走了进来。
“哦?醒了?”医生看到睁着眼睛的喻瑾,语气温和地走上前来,“感觉怎么样?”
喻瑾的身体在看到几个人来的时候,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有些警惕,没有回答医生的问题,目光转向了正要起身的沈自听,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几乎是本能地迅速从被子里伸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别走。”
沈自听猝不及防,被他抓得一愣,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我不走,你让医生给你检查一下吧,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沈自听不太自在地移开目光,但没有收回手,也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许了他继续抓着。
喻瑾盯着她看了几秒,又看了看耐心等待的医生,眨了眨眼睛,乖乖配合。
医生迅速而专业地完成了检查,又听了听心肺,查看了几处主要伤口的包扎情况。
“嗯,烧退了不少,喉咙有点红肿,伤口没有发炎迹象,就是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好好静养补充营养,小朋友,放松点,这里很安全。”
医生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主要是对随后进来的护士说的。
直到医生和护士离开,病房门重新关上,喻瑾才似乎彻底放松下来,但抓着沈自听的手却没有松开。
他重新看向沈自听,眼神清明:“你是沈自听吗?”
沈自听猛地一怔,瞳孔微微收缩。
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惊愕和疑惑,喻瑾苍白的嘴唇极轻微地弯了一下:“我妈妈和你妈妈是大学同学,我在妈妈手机上看到过你的照片,她说你叫沈自听,比我大三岁,学习特别好,让我向你学习。”
沈自听对母亲的好友一无所知也不太感兴趣,只是觉得真巧,好巧。
“你发现我的时候,我就认出你来了,是你……你是沈自听。”
也许不是百分百确定,但在那种绝望的境地,看到一个隐约符合记忆中“母亲旧友女儿”形象的女孩,就成了他不肯放手的救命稻草。
喻家父母终于赶到了。
周明珠一眼看到醒着的儿子,眼泪瞬间决堤,扑到床边:“小瑾!”
喻瑾的注意力被父母吸引过去,抓着沈自听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一些。
沈自听趁此机会,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